兩人坐得極近。
近到夏元宸連氣息都稍微收斂少許,以免唐突了她。
只是,坐太近了,近到他哪怕氣息收斂,獨屬于她的草木清香絲絲繚繞的纏住了他,揮不去,又握不住,更亂了心神。
低垂了眼簾,將視線落到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纖細手指。
姑娘家的手很好看,細細的,小小的,看著很嬌軟,仿佛他輕輕一握,便能握斷她的指骨。
可他見這雙手的厲害。
不僅會使鞭、射箭,還會拿著匕首說刺人便刺人。
當(dāng)然,也很會醫(yī)人。
一手極妙的針灸,數(shù)次將他從閻羅殿里拉回來。
按老一輩的說法,她是他的貴人。
可惜啊,他的貴人不太愛見他,還避著、繞著。
自個也是犯賤,她越是如此,他越眼巴巴地趕上來。
“三爺這幾日晨起,可有起勢?”
石破天驚般的問話,讓夏元宸頓時一陣咳嗽。
外頭的血七掏出血六給他的棉花,動作飛快塞住了雙耳。
馬車內(nèi)的咳嗽聲停止。
夏元宸抬手按壓眉心,遮住他臉上的不自然。
堂堂王爺,在眼前這位膽大包天、語出驚人、又無女子羞澀的女郎面前, 總有一些不知所措。
衛(wèi)姮挑眉,話里帶著揶揄,笑盈盈地道:“三爺可是又害羞了?還是說,起勢不太好,有損男子尊嚴?”
守衛(wèi)邊疆的夏元宸是血海尸山里走出來,滿手的人命,滿身的殺戮,便是見了百鬼夜行那都是巋然不動,絕不敗陣。
偏生,在衛(wèi)姮面前,總能讓他輕易敗陣。
按著眉心,他無奈地喊了一聲,“衛(wèi)二?!?/p>
衛(wèi)姮不待他往下說,趕緊阻止。
“打住三爺,別教我說話,別教我含蓄,別教我內(nèi)斂,更別說男女有防。您全身上下,我哪一處沒有見過、摸過?尾椎骨都被我扎過針……”
“你是病患,不是男子。我是大夫,不是女子。明白否。”
夏元宸:“…… ”
尾椎骨都被扎過的凌王,耳根子都泛紅了。
過了一會兒,道:“沒想說教你?!?/p>
教她?
恐怕還沒有教她,先把自己堵到心口疼了。
“本……只想告訴你,我對是否能綿延子嗣并不關(guān)心?!焙苁呛畹馗嬖V她,他壓根沒有關(guān)注清晨起勢是否可以。
輪到衛(wèi)姮有些詫異了,“家里不介意三爺是否無子嗣?”
兒郎無子嗣,那可是大事啊。
夏元宸已緩了過來,平靜淡道?。骸凹抑袃豪杀姸?,我無子嗣或許對家里是件好事。再者,若子嗣不忠不孝,游手好閑, 闖禍不斷,要了又有何用?”
衛(wèi)姮眨了眨眼,前面什么家中兒眾多,她權(quán)當(dāng)沒有聽見。
后面一句,她很是認可。
由衷贊道:“三爺好胸襟?!?/p>
這是夏元宸第一次聽到她打心眼里稱贊自己,雖說贊的事兒有些邪門,不過,總歸是稱贊了。
道了一句“過獎”。
下一息,便聽衛(wèi)姮道:“不過,我關(guān)心三爺清早起勢的好壞,并非綿延子嗣,而是,奇毒的清除是否不錯?!?/p>
夏元宸定定地看著她,雅致俊顏冷漠如霜。
衛(wèi)姮朝他展顏一笑,眨一眨,黑眸靈動而狡黠,“三爺您誤會了哦。”
“尚可?!?/p>
夏元宸面無表情地回了她。
“尚可是什么可?”
衛(wèi)姮很是負責(zé)地問,緊接著又伸出食指,開始比畫起勢的高度。
“是這樣嗎?”
食指關(guān)節(jié)微勾。
“還是這樣?”
微勾的關(guān)節(jié)抬高少許,能讓夏元宸能更直觀地看出,起勢的軟硬程度。
素有雅量的凌王,頭一回生出想要掐死一人的想法。
可她偏偏神情嚴肅、動作自然,沒有冒犯,只有身為大夫?qū)Υ∏榈膰乐敗⒄J真。
電火石花間,王爺還自省自個心胸狹隘了。
深做吸息,干脆自己上手,將她那靈活的食指固定位。
衛(wèi)姮看了眼距離筆直起勢還差一點點的食指,認真道:“起勢成這般,可見宴神醫(yī)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夏元宸唇角淺抿少許。
也沒有完全找到解毒的法子。
還差兩味最要緊的藥, 也是劇毒之藥,需得去域外才能取到。
纖細膚白的手指再次搭到他的手腕,見她微肅的神情漸漸舒展,夏元宸按住了實情。
衛(wèi)姮收了手,眉眼彎彎地笑道: “三爺恢復(fù)很不錯,脈相雖還有所堵塞,卻一次比一次好轉(zhuǎn),宴神醫(yī)不愧是神醫(yī)。”
前面是大夫見患者有所好轉(zhuǎn)的欣慰,后面一次則是由衷地稱贊。
兩者區(qū)分,極為明顯。
夏元宸看了她一眼,淡道:“你倒是很信任公孫宴?!?/p>
“這是自然?!?/p>
衛(wèi)姮想也不曾多想,笑道:“我雖也為大夫,但斷然做不到像宴神醫(yī)那般,嘗盡百毒,只為求一解毒方子?!?/p>
這是衛(wèi)姮最敬佩公孫宴的一處。
身為凡人,或多或少畏懼生死,但在公孫宴身上,她看到的卻是大醫(yī)精誠,為造福萬民身死而不愧。
前世,哪怕她救濟無數(shù)世人,也沒有過為保全他人,而置自己于死地的境界。
夏元宸眸光稍暗少許。
隨意一問:“你呢?同為大夫,敢為病患以身試險嗎?或是,為醫(yī)治疑難癥雜的病患,而廢寢忘食?!?/p>
“不敢,也不會。”
衛(wèi)姮搖頭,“無論何時,我終是最疼愛的是自己?!?/p>
夏元宸抿起唇,“你不擔(dān)心病患會死嗎?”
“人各有天命?!毙l(wèi)姮涼聲,寥寥幾字涼薄入骨。
夏元宸沒有說話,幽深鳳眼靜靜凝視眼前不動聲色回避自己的女郎。
她懂他想說的是什么。
也給了他答案。
五日一次的解毒,表弟沒有再去請她來小院,她也就不聞不問。
哪怕今日請她一敘,她也以有急事需忙,拒絕了自己。
足可見,他對她而言,并無特別之處。
而今更是當(dāng)著他的面兒,明明白白告訴他,他是生是死,與她無關(guān)。
如果換成是公孫宴中毒呢?
她會不會著急?
念頭腦海里掠過,心里頭突然涌起不太好受的酸澀。
沉默幾許后,夏元宸淡道:“趨吉避兇,人之常情。”
馬車狹小,夏元宸伸了伸蜷縮的長腿,衛(wèi)姮見機便道:“三爺,姮的馬車狹小難坐,委屈三爺了。”
所以,您還是趕緊下馬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