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怪陳仲奇一時無言,實在是方才那一幕太過充滿沖擊力。
那么多的菩薩、道主、羅漢,竟都留不住眼前這位道人。
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道人來去隨意,如入無人之境,甚至還在追逐之中,當(dāng)著他們的面,輕易擊殺一尊堪比菩薩層次的道主。
短短十?dāng)?shù)息,簡直是將這群人的膽魄都給生生打散。
可易地而處,他自覺自己只怕在一開始被眾人圍攻之際,便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
雖然心中無言以對,但陳仲奇到底還是記起自己此刻乃是代表著云天界,連忙抬手一禮,語氣中帶著一絲敬意:
“云天宗陳仲奇,奉掌教真人之令前來接應(yīng)太一道友,此處不宜久留,還請道友與我一同入界?!?/p>
王魃面露敬仰之色,欣然道:
“久聞云天宗大名,心向往之,正是求之不得?!?/p>
陳仲奇臉上浮笑:
“請?!?/p>
“請。”
正說話間,王魃似有所感,臉上笑容忽斂,面色驟沉:
“小心!”
抬手一揮,便將陳仲奇等人推向遠處。
推開的同時,他背后亦是驟然浮起一頭兇悍大鳥身軀虛影,清唳一聲,青光相伴,振翅急飛!
身形竟于霎那間閃至遠處,爆發(fā)之快,遠超他平日里的速度。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股駭人吸力滾滾涌來!
陳仲奇等人縱是已經(jīng)被推開原處,身形竟仍是不受控地翻滾朝著遠處的虛空飛去!
躲過一劫的王魃面色微變,身后的大鳥虛影收翅,他亦是微微頓住,心神交感,猛然扭頭看去。
便見遠離云天界方向的虛空之中,一尊眼熟的灰袍僧人緩緩浮現(xiàn),正微抬衣袖,肅然而立。
看到這灰袍僧人,王魃心中頓時一沉:
“北方大菩薩!”
灰袍僧人面色暗沉,似乎仍未從之前被晁天君斬斷半截身軀的傷勢中恢復(fù)過來,對于被吸來的陳仲奇等人看也不看,目光只直直盯著王魃,聲音暗啞,卻似是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區(qū)區(qū)數(shù)十年,你怎么會有這么大的進益?!”
他雖然負傷未愈,但自覺偷襲一位渡劫前期修士,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縱然王魃不似一般的渡劫前期修士,可他同樣也不是一般人,何況上一次見面時,他不過是動念之間,便輕易將其擒住。
然而這一次他驟然出手,對方竟隱隱察覺,甚至還及時逃脫!
這等敏銳,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身具地、風(fēng)兩大,進益又如此之快……”
這一刻,灰袍僧人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森冷。
身形一晃,竟化作一尊巨大金佛,四周梵唱、佛光……探手便朝王魃抓來!
王魃面色一變,也不敢稍有怠慢,背后大鳥虛影再度浮現(xiàn),青光相伴,身形爆射!
然而灰袍僧人到底是僅在大乘之下的存在,王魃的身影看似急掠而走,灰袍僧人的手掌看似緩緩抓去,可在王魃自己的感覺中,卻好似周遭一切都在極速前進!
不,不是周圍在前進,而是他整個人正在極速后退!
“他抓的不是我,是這片虛空!”
危急關(guān)頭,王魃的心頭不覺升起了這樣的明悟。
手段看似簡單,但一力便可破萬法!
卻在這時。
王魃只覺眼角處一團紫色流光如一匹橫練掠過,隨即四周虛空一片震蕩!
原本極速前進的四周,竟突然頓在原處。
緊接著便是北方大菩薩的驚怒之聲:
“白了禪!”
王魃耳畔,同時傳來了一道清越、鏗鏘,若金玉撞擊,卻又帶著一絲關(guān)切的聲音:
“太一道友,沒什么事吧?”
王魃心頭一震,轉(zhuǎn)頭循聲望去。
卻見他和北方大菩薩之間,竟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尊衣著紫袍、面若神人的少年,正負手而立。
勁風(fēng)吹獵,卷動那繁復(fù)的紫袍衣擺,和如墨青絲。
紫袍少年身影面色平靜,淡然看向遠處有些驚怒和氣急敗壞的灰袍僧人。
縱使是灰袍僧人,亦不能掩蓋此人風(fēng)采。
未見動作,遠處被席卷而走的陳仲奇等人也頓時隔空飛來,落在了他的身后。
陳仲奇面帶深深慚色,連忙朝著紫袍少年行禮:
“弟子慚愧?!?/p>
“退下吧,照應(yīng)好太一道友?!?/p>
紫袍少年輕揮衣袖,目光不曾偏移,淡然看著灰袍僧人。
二人隔空相峙。
陳仲奇連忙朝王魃飛來。
“白了禪……他便是云天宗掌教真人?”
王魃目光落在紫袍少年的身上,心中一時有些吃驚。
這位云天宗掌教真人的名頭,他在章尸之墟便有所耳聞,只是或許是外界更多關(guān)注云天宗那位大乘修士蓋真人的緣故,相比起早已不問俗務(wù)的蓋真人,關(guān)于這位白掌教的消息倒是并不算多,也顯得并不是那么的出眾。
然而如今親眼見證,他卻真正感受到這位聲名不顯的云天宗掌教真人,是何其的強橫。
至少給他的感覺,其與未曾受傷前的北方大菩薩相比,似也并不遜色。
甚至論起周身之玄妙,似乎更加趨近于圓滿的狀態(tài)。
“這位白掌教,莫非已經(jīng)快要破入大乘之境了?”
王魃心中,本能地升起了這個念頭。
陳仲奇帶著前來支援的其他云天宗修士飛速落在了王魃身前,面露感激和慚愧交織之色:
“多謝道友方才出手……咱們速速回返界內(nèi)!”
雖則對方方才的出手并未能阻止北方大菩薩,但面對和掌教真人一個層次的北方大菩薩,危急關(guān)頭還能記著將他們推開,這份情卻是不得不記。
王魃快速搖頭,隨即面露憂色:
“不妨事,只是白掌教他……”
陳仲奇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自信:
“道友放心,掌教真人既然親自出手,便無需擔(dān)心……咱們先行回去,否則倒是會讓掌教真人分心?!?/p>
王魃聞言,忍不住又看了眼紫袍少年的背影,以及更遠處目露忌憚之色的灰袍僧人,心中稍定,點頭道:
“是在下多慮了,的確不能令白掌教分心,咱們這便過去吧!”
陳仲奇點點頭,隨即便領(lǐng)著王魃,迅速飛向云天界。
經(jīng)過云天界周圍渾厚洶涌的混沌源質(zhì),即便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可王魃還是不禁動容。
這里的混沌源質(zhì),濃郁程度簡直超乎了他的想像。
心中略作估算,以小倉界的消耗速度,這云天界周圍的混沌源質(zhì),只怕足夠用上萬萬年都不止……
“這是何等豐饒富余之地!”
王魃心中少有震撼。
若小倉界也能在這樣的地方落足,他或許便再也不用擔(dān)憂小倉界資源耗盡、枯寂滅亡了。
“太一道友,為防有奸細偽裝進入,還請道友將諸位同道放出……當(dāng)然,絕不是懷疑道友你。”
臨近界膜,陳仲奇等人身形微頓,隨即略帶慚色,輕聲開口道。
也沒人會懷疑王魃會是無上真佛的奸細,在他們看來,王魃這等人物,便是在無上真佛之中,只怕都未必能找出第二個來,且混入的辦法成千上萬,沒必要拿三尊菩薩、一位道主的性命來作為投名狀。
不過王魃不是奸細,卻不代表一起來的那些人當(dāng)中便一定不存在。
王魃自也明白這個道理,并無不快之色,掃過周圍嚴(yán)陣以待的云天界修士。
抬手便將巴真人、聶真人等人都盡數(shù)放了出來。
見著王魃,巴真人和聶真人等雖因負傷,氣息衰落了不少,卻還是第一時間,朝著王魃深深一禮。
“多謝道友搭救!”
王魃連忙扶起,和聲笑道:
“我等一同前來,皆是本著唇亡齒寒之理,遭逢險境,自當(dāng)合力拒之,巴道兄、聶真人,諸位又何以如此生份?”
巴真人卻搖頭道:
“那般險境,道友便是獨自轉(zhuǎn)身便走,也無人能說一句不是,但道友卻偏偏還是來救巴某人,甘愿以身犯險,這等恩情,又豈僅是同道之誼?”
“何況落魂蕩中,道友不計前嫌,已經(jīng)出手救了我一次?!?/p>
隨即慷慨正聲道:
“今日之后,太一道兄但有所需,只傳來一訊,任山高路遠,還是界海迢遙,巴某人絕無他言,必定聞訊而至!”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令得周圍一同前來的其他修士們也不禁動容,對巴真人的話也深以為然,隨后紛紛附和。
這些人,有些或許是真心,有些或許是因為巴真人這番話的緣故,迫于氣氛而不得不這般言語。
王魃倒也不太在意,他出手相救,一來是順手為之,二來也算是結(jié)交同道,將朋友搞得越多越好。
只要大方向沒什么問題,細節(jié)上各自的想法是什么,那也由得別人自己。
當(dāng)然,面上還是需要客套推辭一番。
只是聶真人卻不聲不響,從袖中摸出了一件東西來,正色道:
“太一道兄,相救之恩,聶筠無以為報,此物是聶筠偶然得來,或許能對道兄有些用處,道兄務(wù)必收下?!?/p>
“聶真人,使不得……”
王魃剛欲拒絕,卻被聶真人立刻正色制止:
“沒有使不得,這是聶筠的一片心意!”
強塞至王魃手中。
王魃只覺手中一沉,差點沒能握住。
定睛看去,卻見手中多了一樣橘子大小,色澤暗淡發(fā)黑,形狀橢圓的石球。
讓他微有些吃驚的是,這石球給他的感覺,竟似是一座界域一般,其中隱隱蘊藏了無窮的規(guī)則,縝密而精深。
“界?。俊?/p>
一旁的陳仲奇看到王魃手中的石球,微有些訝然出聲。
“不愧是云天界高人,果然見多識廣?!?/p>
聶真人有些訝異地看向陳仲奇,感慨了一聲。
陳仲奇卻不禁面色一黑。
好端端的,怎么又說起‘高人’來了。
“這界骸是何物?”
聽到這個名字,王魃心中一動,卻還是不禁好奇問道。
陳仲奇正色道:
“界骸者,顧名思義,便是一界之尸骸,往往是一些界域耗盡了周圍的混沌源質(zhì)之后,生靈絕滅、界域也隨之枯寂坍縮,最終徹底寂滅,在保持完整的前提下,最后便形成了這么一樣?xùn)|西,其中蘊藏有一界之規(guī)則,渡劫修士可以取之觀摩,養(yǎng)煉自身規(guī)則、道域?!?/p>
“因為界海中的界域寂滅之前,多半會招來食界者破界而入,又或者是界域自身無力承受,自行破滅,所以想要形成一具完整的界骸,難度極大,十座界域中也未必能有一個成型,故而這界骸也可以算是一件十分珍稀的寶物了?!?/p>
“不過我云天宗內(nèi),倒是也有數(shù)顆,之前倒也曾把玩過?!?/p>
說到此處,陳仲奇的語氣里,倒是又多了幾分自矜。
云天宗畢竟是云天界第一宗門,底蘊深厚,宗內(nèi)藏著的諸多寶物,遠不是一般勢力所能比擬,別的或許他不好說,但說起這些,他卻是頗為自信。
王魃聞言,倒是沒在意到陳仲奇的語氣,心頭則是忽地想到了之前晁天君所言的界域突破之法。
其所需要的材料,正是一方界域規(guī)則。
想到這,他忍不住低下頭看向手中的石球,心中微微振奮。
當(dāng)即看向聶真人。
聶真人連忙道:
“此物我已經(jīng)送出,便再無收回之理!”
王魃微微沉默,隨后正色道:
“這界骸,于我的確有大用,我便不客氣了,但出手相救道友,乃是出于同道之情,又豈能以寶物來衡量?”
聶真人一愣,有些沒明白王魃的意思。
卻見王魃略作沉吟,隨后竟是從袖中取出了一件銅鏡似的道寶,輕輕遞到聶真人面前,正色道:
“我觀道友神通了得,卻少了一件護身之寶,此寶雖只是上品道寶,但內(nèi)有先天云禁二十六道,距離極品道寶也只有兩道之差,質(zhì)地尚可,又與道友純陰道域相契,我想以此物,與道友的這件界骸交換,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這……”
聶真人有心拒絕,然而看到王魃手中這面銅鏡,果真有種與之相契的特殊感應(yīng),且云禁如此之多的上品道寶,也實在少見,卻是越看越是喜歡。
界海之中廣袤,界胎卻也不是那么輕易便能遇上的,純陰界中的上品道寶,統(tǒng)共也不過是寥寥三四件而已。
她也是果決之人,立時便點了點頭,鄭重道:
“道兄大氣,聶筠今日便厚顏占這個便宜了,不過來日道兄若有吩咐,也只管修書一封,聶筠必當(dāng)趕赴!”
她自然不是為了這一件上品道寶折節(jié),而是通過這件事認識了對方的性情。
這等豪奢人物,手段強橫百出,性情又大度豪邁,不愿占人半點便宜,與之交好,于她、于純陰界,都是一件善事,除去感恩之外,便是基于這些,她也不會錯過這等結(jié)交的機會。
而這一刻,不止是聶真人,周圍一同前來的修士們,此刻眼見王魃收下界骸,轉(zhuǎn)眼便拿出這等價值絲毫不在界骸之下的寶物回贈,心中既是為其氣度所折,同時也不禁活泛了起來。
“哈哈,說到界骸,我這里倒是也有一件,只是成色比起聶真人的要略遜色些,羞于取出,也不知道太一道兄看不看得上……”
一位修士笑呵呵取出了一顆比起聶真人那顆更大的界骸。
王魃心知肚明,不過也并未點破,反倒依舊是和聲笑對,且同樣也取出了一件上品道寶,與之交換。
界亂之海有諸般缺點,唯獨在道寶這方面,可謂是得天獨厚。
各方勢力無數(shù)年來極為豐富的培育經(jīng)驗,使得界亂之海內(nèi)積攢了海量的道寶。
即便上品、極品道寶極難培育,可在海量的基數(shù)以及時間的堆積下,卻還是積累了驚人的數(shù)量。
可以說,王魃手中,最不缺的便是上品道寶。
而將這些用不上的道寶,換取這些修士們手中他所需要的寶物,又能結(jié)交同道,簡直是再劃算不過的事情了。
他之前便有心以道寶爭取章尸之墟散修們的助力,如今卻反倒是先用在了云天界這邊。
于是很快,陳仲奇便親眼看著王魃從袖中取出一件件珍稀無比的上品道寶,換取一件件在他們看來并不值得的寶物。
甚至有的時候,若是有人不太滿意,王魃還會重新取出其他的上品道寶,任其選擇。
這等豪奢陣仗,諸多渡劫高人們縱然見多識廣,又何曾見識過?
一時間又驚又喜。
他們手中縱然也有上品道寶,但契合與否,其產(chǎn)生的威能卻是差別極大,往往也都是上代前輩傳下來,將就用罷了,如今能有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愿錯過,紛紛圍了上前。
四周原本嚴(yán)陣以待,防止無上真佛奸細潛入的云天界修士們看著這一幕,氣氛越發(fā)安靜。
只聽到王魃和這些修士們談笑的聲音。
此處云天界界膜表面,竟生生變成了一場小型卻高端無比的交易會。
甚至連一些云天界修士都忍不住拿出了壓箱底的寶物。
而所有人交易的對象,卻唯獨只有一個,那便是王魃。
以至于看到后面,陳仲奇都忍不住搓了把自己的臉,認真想著一個問題。
到底云天宗寶庫里的上品道寶多,還是這太一道兄手里的上品道寶多?
“應(yīng)該還是我云天宗更多些,畢竟一人之力,如何能及得上一宗一界?”
正想著,陳仲奇忽有所感,轉(zhuǎn)頭看去,卻見一尊紫袍少年身影不知何時正立在不遠處,看著界膜上圍著的一群人,微微皺眉,神人之顏,似有不悅。
陳仲奇心中一驚,連忙飛身上前,低聲道:
“掌教真人,我這便檢查好……”
卻被紫袍少年皺眉打斷:
“糊涂!太一道友何須檢查!速速請至道場之中,太一道友此戰(zhàn)斬獲頗豐,可至寶庫挑選需要的東西,當(dāng)然……”
他輕咳了一聲,面不改色:
“也可以物易物?!?/p>
陳仲奇一愣,旋即明白了掌教真人的意思,愕然看向面色淡然的紫袍少年。
不是,咱堂堂一方大界宗門,需要在乎這么點東西么?
見陳仲奇還在愣神,紫袍少年面色依舊淡然,暗中卻是已經(jīng)恨鐵不成鋼地咬牙傳音道:
“還愣什么!”
“再晚,這么多的肉,可就吃不到了!”
聽到這話,陳仲奇不由得一陣恍惚,只覺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樣?xùn)|西一下子碎掉了。
耳朵里,似乎還隱隱回蕩著不久之前與王魃初見時,對方對他的稱呼。
“……道友可是云天界高人?”
高人不知道是不是……但好像,有點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