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許調查員除了有點蔫兒,無力掙扎外,并無大礙。
趙振國想了想,將許調查員的嘴堵上,重新塞進了那個熟悉的麻袋,用麻繩緊緊扎好口子。
他騎著烏云,馱著那個再次開始輕微扭動的麻袋,避開村中的主路,沿著村后僻靜的小路,悄無聲息地向著大隊部方向迂回前進。
來到大隊部門口,調查組的人正在與王栓柱、張專家、許記者以及臉上帶著興奮與期待的李明記者等人交談。
陪同前來的唐康泰背對著小路方向,專注地聽著眾人說話。
趙振國隱在院子外大槐樹的陰影里,目光鎖定唐康泰的背影。
他從兜里(空間里)掏出彈弓,又從地上撿起一小塊半干的土疙瘩,架在皮兜上,穩(wěn)穩(wěn)瞄準。
“啪!”
那塊土疙瘩精準地打在唐康泰的后背上,瞬間碎裂成一小蓬粉塵。
唐康泰身形一頓,交談戛然而止,他下意識地猛地扭頭,警惕的目光掃向黑暗,他看到了從大槐樹后面冒頭的趙振國。
唐康泰瞬間明白了趙振國的意思,臉上閃過一絲了然,若無其事地向院子外走來。
兩人默契地移到院墻一側更深的陰影里。
“唐主任,”趙振國聲音沙啞低沉,“‘東西’我給你帶來了?!彼孟掳椭噶酥格R背上那個顯眼的麻袋,“人沒事,就是餓了兩天,有點蔫了。還有這個——”
他從包里掏出那個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關鍵的鞋子,也找到了。”
唐康泰眼神一凝,瞬間反應過來,麻袋里面是許調查員。
嘿,振國夠意思啊,送了自己這么大的功勞。
他用力捏了捏趙振國的胳膊,一切盡在不言中:“好!我來安排...”
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回來的時候,身后跟著兩名精干的工作人員。
兩人迅速上前,將那個沉重的麻袋從馬背上卸下,扛著麻袋,迅速將其轉移走了......
看著唐康泰收下這個“麻煩”,趙振國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一半。
不知道為啥,心頭總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安,總覺得許調查員這事,背后似乎還有他沒看透的古怪,這也正是他選擇將這份“功勞”讓給唐康泰的原因——置身事外,有時不見得是壞事。
接下來的幾天,趙振國積極配合調查組的工作,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當調查組組長握著他的手,鄭重表示“趙振國同志,感謝你的配合,后續(xù)工作交由我們,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時,趙振國明白,他可以回家了。
歸心似箭。
離開了京城那么久,連虎妞都有伴兒了,他這心里,對媳婦的思念,如同野草般瘋長,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回她身邊。
不過,在起程回京之前,他得先去趟岳父家看看。
到了岳父家,一進門,就看到一副讓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景象。
岳父和宋明亮兩個人,正亮趴在桌上,面前堆著厚厚的書本和復習資料,正咬牙切齒、一副“學不死就往死里學”的架勢刻苦攻讀,連趙振國進來都沒立刻察覺。
岳母在一旁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地小聲對趙振國說:
“自打上次從你們那兒回來,又聽說小燕在學??烧心型瑢W喜歡,這小子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魔怔了!你岳父也下了狠心,說不考上大學,就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趙振國仔細打量明亮,雖然滿臉疲憊,但眼神里卻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清明和堅定。
這個曾經有些渾渾噩噩的小舅子,現(xiàn)在是真被觸動了。
他親眼看到了大城市的樣子,也真切地意識到,如果自己不努力,跟不上伴侶的腳步,夫妻之間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再好的感情也難免被現(xiàn)實磨滅。
這世上,不會有一個人永遠無條件地遷就另一個人。
高考,對于此時的宋明亮來說,不僅是改變個人命運的機會,更是守護未來家庭幸福、爭取與愛人并肩前行的唯一途徑。
這種源自內在的驅動力,比任何說教都來得猛烈。
——
在岳父家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堂屋里,那張老八仙桌上罕見地擺開了陣仗。
中間是一大海碗油光锃亮的紅燒肉,醬汁濃稠,肥瘦相間的肉塊顫巍巍的,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旁邊是一盤金黃油亮的炒雞蛋,撒著翠綠的蔥花;一碟自家腌的、淋了香油的臘腸,切得薄薄的,透著一股煙熏火燎的香氣;還有一大碗白菜豆腐粉條燉五花肉,熱氣騰騰,湯色奶白。
當然,也少不了一小壺燙得正好、香氣四溢的鹿血酒。
這桌菜,在78年的農村,絕對是招待貴客才有的規(guī)格,足見岳父家對趙振國這次歸來的重視和心底的高興。
宋明亮也暫時從題海中解放出來,坐在桌旁,但眼神還有些發(fā)直,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拉著,嘴里似乎還在默念著什么公式,顯然心思大半還沉浸在書本里。
岳父心情顯然不錯,親自給趙振國斟滿一盅酒,又給自己滿上。
他端起粗糙的白瓷酒盅,抿了一口,辛辣的滋味讓他滿足地“哈”了口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不少。
“振國,你跟我撂句實在話,”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女婿,“你們那包產到戶,真像傳的那么邪乎?糧食……真能翻著跟頭往上漲?”
趙振國放下筷子,用力點頭,語氣沒有絲毫猶豫:
“爸,千真萬確!賬本在那兒擺著,打下來的糧食在場院上堆著,做不得假!社員們那股精氣神,跟吃大鍋飯時候完全不一樣,那地伺候得,比自家炕頭還干凈!”
岳父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復雜的光芒,有羨慕,有懷疑,更有一種被壓抑已久的渴望。
他湊得更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像是在密謀一件大事:
“那……你估摸著,咱們生產隊,能搞不?”這句話問出來,仿佛用盡了他很大的力氣,帶著期盼,也帶著巨大的擔憂。這可是關系到全隊身家性命的大事!
一直埋頭吃飯、心思還在書本上的宋明亮也猛地抬起頭,緊張地看著姐夫。
這個話題,太敏感,也太吸引人了。
趙振國沒有立刻回答。他抿了一口酒,仔細思考了一下岳父這邊生產隊的情況:地畝、勞力、干部情況……
“爸,”他語氣沉穩(wěn),并沒有盲目鼓勵,“按理說,政策是允許探索的。關鍵是看人,看隊里的干部有沒有這個魄力,看社員們心齊不齊?!?/p>
他話鋒一轉,帶上了一絲凝重,“不過,這事兒開頭肯定難!我們就遇上了多大的阻力?您是知道的。想干,就得有頂住壓力、甚至摔跟頭的準備。但只要路子對,人心齊,那豐收的時候,家家鍋里能見油腥,碗里能盛干飯,這好處,也是實實在在的!”
他沒有大包大攬,而是把利弊都擺在了桌面上。
不過,岳父這么一問,倒是讓他想起了華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