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是沈貴妃，沈長赫知曉。沈安安是沈老夫人一手帶大，感情比之沈府任何人都要深厚，他本還以為，她會怨恨，不會放過沈貴妃。仔細(xì)想想，畢竟是祖母拿命換來的，安安能想得通再好不過了，他將斟酌了半晌的勸慰之言都咽了回去，微微點頭。按照沈老夫人臨走時的交代。沈夫人把喪禮辦的很是隆重，凡是相熟的官員都遞了消息，結(jié)果也在意料之中。沈府門前冷冷清清，連一副挽聯(lián)都不曾收到，遞消息的人連對方府門都不曾進(jìn)去，直接拒之門外。沈府一時氣氛低迷，下人一個個聳頭耷腦，提不起絲毫精神。可沈文卻下了命令，即便拒之門外，凡有來往的人家也要一一通知。沈家孤零零無人問津，可越是可憐，皇上才越會高興。大紅漆木棺槨放在正堂中央，沈安安披麻戴孝跪在地上，麻木的不斷往火盆里投著紙，火蛇不斷躥高，映著她清冷的眉眼?！鞍舶病！鄙蚍蛉穗p眼紅腫，“你別這樣，你和娘說句話好嗎，若是實在難受就哭出來，不要憋著。”從老夫人去世到如今，她平靜冷漠的可怕，不哭也很少說話，僅有的時間都耗在棺槨前。身上穿的還是那日的衣物，連發(fā)髻都不曾重新梳理?！皟喊?，你是在剜娘的心啊?！鄙蚍蛉吮е虬舶玻瑴I如雨下?！澳铮焙冒肷?，她終于開了口，沙啞的不像樣子，問的卻是，“她呢，走了沒有？”沈夫人怔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問沈貴妃，“已經(jīng)都準(zhǔn)備好了，今夜就送她離開?！薄八谀模俊薄鞍舶?，她終究是祖母拿命換來的?！鄙蚍蛉吮莸恼f。沈安安扯扯唇角，“您放心，我只是突然想起幾句話想問問她，不會對她如何的?！弊婺高€在棺槨里躺著，她怎會對她心愛的女兒不利呢。沈夫人抿抿唇，把紙錢從她手中抽走，“走，娘帶你過去?！睆睦戏蛉俗吆?，沈貴妃就被沈文安排在了別的院子里，不讓在眾人面前出現(xiàn)。沈府沉寂安靜的可怕，主子們都守在靈堂，下人更是個個小心翼翼，走路都不敢用力。處處都是白綢，刺的沈安安眼睛都疼。沈夫人把沈安安帶進(jìn)了一個偏僻小院，嘶啞的哭聲在院中盤旋，夾雜著一聲聲的對不起。沈安安面無表情的走進(jìn)去，看著正堂里坐在地上痛哭的沈貴妃。暗影籠罩下來，沈貴妃哭聲凝滯了片刻，抬頭看見沈安安時，心虛的往后退了退。“嫂嫂?！鄙蚍蛉宋⑽㈩h首，并不耐與她說話。“娘，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她說。”沈安安語氣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鞍舶?。”沈夫人不怎么放心，可看著沉寂不言的女兒，還是點頭離開了屋子，且合上了房門。房門合上，屋中光線立即暗了下去，只有窗欞灑進(jìn)的幾束光亮，灰塵浮動。桌子上還放著一碗熱騰騰的茶。沈貴妃擦掉淚站了起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沈安安。她偏執(zhí)，自私，貪生怕死，可死的是她的親生母親，她不比任何人少難過半分。“寧妃，究竟是被誰殺的？”她倏然出聲，語氣冷漠，眼神卻蘊含凌厲。沈貴妃一滯，眼底快速閃過慌亂。“事情都過去了，還提這個做什么。”“過去了？”沈安安冷冷勾唇，“祖母拿命填平了那些人的齷齪勾當(dāng)，卑劣手段，憑什么如此輕易過去？”沈貴妃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凌厲陰狠的模樣，心里竟有絲發(fā)怵?！鞍舶玻四阕婺概R走時的話，那些事情不是我沈家可以參與的?！闭嫦嗍鞘裁炊疾恢匾?，沈家就只是一把刀，一個毫不起眼的犧牲品。也沒有能力報仇！“是皇帝，是不是，他為何要殺寧妃？只是因為要污蔑你，污蔑沈家嗎？”若是，又為何會突然放過父兄，顯然，此事定然另有隱情?！案嬖V我，”她一步步逼近，沈貴妃一步步后退。突然，她轉(zhuǎn)身抓起桌案上的茶盞喝了下去，沈安安愣了一下，蹙了蹙眉。下一瞬，沈貴妃用力掐著嗓子嗚咽痛苦的開始打滾，疼的四肢都痙攣抽搐。“安安，皇家隱秘，連昔日的沈家都不過是蚍蜉撼樹，莫再追究了?！彼曇魩缀跏怯矓D出來的，粗糲難聽的厲害。“你喝了什么？”沈安安蹲下身子晃著她問。沈貴妃搖搖頭，嘴角慢慢溢出鮮血，她張了張嘴，一個字的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她拿起沈安安掌心，在上面寫了兩個字，“保命。”給沈家，也給她自己保命。她看了眼那茶盞，淚水洶涌而出。“姑娘，貴妃該走了，您也回吧?！睏罟霉脧睦镩g走了出來，恭敬的福了福身，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沈安安松開了扶著沈貴妃的手，慢慢站起身。她竟不知，屋里還有一人，“楊姑姑不是在安壽堂嗎，怎么會在這里？”“奴婢奉老夫人遺命，給貴妃送壺溫茶?！彼患膊恍?，語調(diào)十分平穩(wěn)。沈安安偏頭看向了被沈貴妃喝掉，滾落地上的茶盞，渾身冰涼。竟是…祖母的意思。為了不讓沈貴妃說出來的皇家隱秘！寧妃死是因為皇家隱秘，沈貴妃也可能是偶然得知了什么，才非死不可，祖母拿命換了沈貴妃，也答應(yīng)了那人會永遠(yuǎn)閉嘴。她手腳冰冷，心仿若放入了油鍋里煎炸。只是因此，此次沈家才面臨如此絕境，一個秘密，就要了祖母的性命?。俊肮媚?，老夫人再三交代，不讓貴妃和家中任何人接觸，莫違逆了老夫人遺命，她老人家在時最疼的就是姑娘您了?！彼f完就上前攙扶住沈貴妃往外走去。沈安安雙腿如灌了鉛，挪移不動。她呆呆的，好半晌都沒有動，直到沈夫人進(jìn)來，把她從恍惚中喚回神智。“她已經(jīng)走了，咱們也回靈堂守著你祖母吧。”沈安安木然轉(zhuǎn)身跟著沈夫人，自己都不知曉是怎么回的靈堂，直到在蒲團(tuán)上跪下，都依舊精神恍惚。突然，她扯唇笑了一下，給沈夫人嚇了一跳?！鞍舶?，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嚇娘?！彼焉虬舶脖нM(jìn)懷里，眼淚撲簌簌的掉?！澳铮覜]事。我只是……覺得很可笑?！备感譃槌⒕瞎M瘁，忠心耿耿，最后卻因為一件皇家秘聞而陷入如此境地。祖母連命都搭了進(jìn)去，就是所謂的天家威嚴(yán)。心胸狹隘，手段卑劣，疑神疑鬼，就是她父兄所忠之君，就是這大梁的統(tǒng)治者?！昂呛?。”沈安安搖搖頭，唇角都是諷刺。沈夫人攙扶起沈安安去了隔壁屋子里坐著，沒多久沈文也過去了，看著呆愣出神的沈安安，重重嘆了口氣。能坐上太尉這個位置，腦子也非尋常人可比，沈夫人說了幾句，他就全明白了?！鞍舶?，你祖母不讓你知曉，是在護(hù)著你，也是在護(hù)著沈家?！薄八裕婺妇桶姿懒藛?？就為了給他皇室遮羞？”沈安安抬眸，一張小臉冷沉凄涼。沈文唇線抿直，搖了搖頭。這個時候，沈家沒有去追究的資本，天子腳下皆為下臣，生死皆為君恩。“等你祖母喪禮結(jié)束，我就和你大哥遞上辭呈，我們離開京城?！被噬暇镁貌幌绿幹玫闹家?，就是在等著沈家自己開口，識趣些，才能暫時保住沈家。他轉(zhuǎn)身離開，脊背突然彎了不少，沈安安突然發(fā)現(xiàn)，一夜之間，爹頭上的白發(fā)多了許多。是啊，棺槨里躺著的可是他的母親！出門之際，沈文沙啞的聲音再次說道，“危急之時，保住命，才有再談其他的資本！?。?！”沈安安明白爹的意思。她垂下頭，掩住了眸底的神色，沒有言語，也沒有動彈。纖細(xì)十指卻慢慢收攏成全，骨節(jié)清白。沒有人明白她的煎熬，那種明知結(jié)局，竭盡全力卻都改變不了的絕望像海浪一樣，罩著她嬌小的可憐身軀。絕望的是她毫無反抗之力。她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有一抹刺眼的光亮照在她的眉眼上，她偏開頭，瞇著眸子往外看去，雪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太陽從云后露出了一角。“姑娘。老夫人明日就該下葬了?！蹦阈÷曁嵝眩虬舶矓苛松?，眸中再次浸上悲色。她喝完了案上茶盞，緩慢起身往外走去，“走吧。”她能陪著祖母的時間就只剩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