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文!快點坐下?!崩蠈④娐暼艉殓姡龓讉€姑娘的腳步聲消失在廊廡盡頭,他轉(zhuǎn)身揮了揮寬大的袖袍,重重落座,將那封至關(guān)重要的信遞到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正欲開口詢問,卻見老將軍目光如電射向剛落座的李子文,神色肅然:“你祖父所說之事,可是你心中所想?”這一問,讓滿室空氣驟然凝結(jié)。
“正是在下的意思!”李子文聲音雖不高,卻字字鏗鏘。他挺直脊背,目光毫不閃避地迎向老將軍審視的眼神,那雙總是帶著書卷氣的眼眸此刻燃燒著堅定的火焰。
老將軍沉默不語,指尖在椅扶手上輕叩。老夫人已迅速閱完信箋末頁,抬起頭時眼中帶著難以置信:“這件事是真的?”這沒頭沒尾的問話讓在座眾人心癢難耐,恨不能奪過那封信看個分明。
廳內(nèi)靜得能聽見燭火搖曳的細(xì)微聲響。李子文胸中醞釀已久的話語終于沖破桎梏:“小子是不會讓明容吃苦的。這輩子定會護(hù)她周全,也只娶她一人。求老將軍、老夫人成全?!边@話語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讓所有前傾的身軀、豎起的耳朵都緩緩放松下來。
“你小子要娶我堂妹?”二郎突然暴起,一把將剛起身行禮的李子文狠狠拽回座位,語氣凌厲如刀。
“是。”李子文穩(wěn)住身形,聲音愈發(fā)堅定,“在崖門村時常過府叨擾,除了要跟二郎探討學(xué)業(yè),也為多看她一眼。我欣賞明容的恬靜坦然,更佩服她的堅韌。”
他原本白皙的面龐泛起紅暈,但語速漸快:“本想博取功名后再上門求娶,盼著日后為朝廷盡忠之時,設(shè)法替她恢復(fù)良籍。豈料你們早早平反回京,讓我錯失表白良機(jī)?!?/p>
這個熱血青年越說越激動,最初的羞澀已被滿腔真誠取代:“這份心意原本只家母知曉,進(jìn)京前才告知祖父。小子是真心求娶,李家也是誠心求娶。”
滿室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無人作聲。
“若此番不第,小子自當(dāng)懸梁刺股,定要為她搏個功名。若能外放為官,必帶明容赴任,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情急之下,李子文全然失了方才的文人風(fēng)度,此刻分明是個為愛癡狂、九頭牛都拉不回的鐵骨男兒。
“你那一大家子,有誰能磋磨得了她?”老夫人忽然笑出聲來。她太了解那個常伴身旁的丫頭——明容初時或許自卑怯懦,這些年在她的悉心教導(dǎo)下,早已練就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待人接物看似溫順,實則是以德報德,絕非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老夫人凝視著李子文,越看越覺般配。但想起明容昔日所言,只得委婉道:“要想娶她,光我們點頭不夠,李公子還需多些耐心。”
聽得這話,李子文臉上綻開笑意:“小子明白。即便讓她此刻隨我回崖門村受苦,我也是不愿的?!?/p>
見老將軍也投來贊許的目光,他信心倍增:“若得功名,迎娶后直接赴任;若下屆再落第,絕不讓她苦等,在京城做個教書先生也能護(hù)她周全?!?/p>
老夫人心中暗忖:若真如此,明容總算苦盡甘來。雖未明言,她已眉目舒展,開始盤算如何勸解那丫頭,為她謀個最好歸宿。
反正這丫頭也才及笄,再留個三兩年也正當(dāng)年,只要他愿意等就行,以后即使不成,明容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來到花廳的景春熙,便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緊緊摟抱住封姣姣,雙臂環(huán)住她的肩膀,將臉親昵地貼在她的頸側(cè),聲音里帶著撒嬌的甜膩:“表嫂~表嫂~”
這雖是第一次用這個稱呼喚封姣姣,卻叫得格外自然熟稔,仿佛已在心中練習(xí)過千百遍。
她摟抱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放開,隨即低下頭,伸手輕輕撫上封姣姣依然平坦的小腹,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眼中閃爍著驚奇與期待的光芒:“好神奇呀!我很快就可以做表姑了。”
見狀,站在一旁的明珠和嫣姐兒,還有小雨也迫不及待地湊上前來,爭先恐后地伸出小手,脆生生地嚷道:“我也要摸!”
“我來。”瑾姐兒反應(yīng)最快,搶她們先一步將手覆了上去,這個舉動頓時讓兩個年紀(jì)稍小的妹妹氣壞了,嘟著嘴直跺腳,滿臉的不依。
封姣姣被她們這般熱情包圍,臉頰不由飛上兩朵紅云,卻還是大大方方地掀開錦棉褂子,任由幾只小手輕輕撫摸。
她臉上洋溢著幸福而溫柔的笑容,輕聲解釋道:“早著呢!才有了一個多月,太醫(yī)說要深秋后才能生。”語氣里既有初為人母的羞澀,又帶著對未來的美好期盼。
幾個人頓時嘰嘰喳喳說笑起來,花廳里充滿了歡快的氣氛。不過她們都極懂規(guī)矩,自然不會沒有禮數(shù)地提前動筷,只是圍在一起說笑玩鬧。
“嫂子還不知道明容比春熙大幾歲?”說話間,封姣姣看似無意般看向景明容,問了這句話。
剛才在那邊,她坐在右手邊下首位,斜對面的李子文——剛剛他的表情變化沒能逃過她的眼睛,心中已然有了幾分猜測。
與幾個活潑好動的堂妹不同,明容進(jìn)來后始終坐得端端正正,姿態(tài)優(yōu)雅。這會兒她被景春熙拉著坐在身側(cè),依然保持著嫻靜的坐姿。聽到問話,明容老老實實地回答:“明容比熙表妹大了兩年零九個月,我是六月生辰?!甭曇羟宕啵伦智逦?。
“這我倒不是那么清楚?!本按何跷⑽u頭,她只知道被流放的孩子都超過了十歲,但具體兩人相差多少卻完全不知情,沒想到明容記得如此細(xì)致。
“熙表妹和我一起經(jīng)歷的事,明容都謹(jǐn)記于心?!泵魅莸恼Z氣突然變得格外認(rèn)真,她怎么會不記得?若不是熙表妹和大將軍府的人鼎力相助,光是那一次被至親賣掉,早就在那山寨死了幾百回。
這番話里藏著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飽含著深深的感激。
“也就是說下個月你就已經(jīng)十六。”封姣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明容本身長得就不差,在老夫人、大夫人她們跟前耳濡目染好幾年,早就褪去了從前的青澀,換了另外一副沉靜穩(wěn)重的性子。只是同齡孩子可能看她太過一板一眼,也覺得她錯過了充滿童真的年齡,怎么看都覺得比同齡的孩子懂事不少。
她雖然只是景氏旁支,但嫁個舉人或是小官綽綽有余。即使家中已然沒有長輩幫撐腰,但如若有事,大將軍府定會為她出頭。
這年頭寒門出身的官員不見得能娶到高門貴女,就是受寵的庶女也基本排不上號,所以往往會退而求其之次,求娶旁支的女兒也能沾點邊,但未必就是真心。
但李子文就不一樣了,因為她從李子文的眼中看到了如同大郎回京,再一次見到她時的眼神灼灼和款款深情。
“是呢!快十六了。”
明容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輕聲回應(yīng),眼睛卻不自覺地望向了那只掛在廊下的鸚鵡,目光悠遠(yuǎn),似乎在透過那五彩的羽毛,回望著什么,又似乎在憧憬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