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水流長劍破空,青衫御劍遠游。
不過很快他就停下,身形落在距離碧游府百里遠近的岸邊。
裴錢那邊,沒啥大事,一群境界低微的水鬼而已,無法拿她怎樣。
寧遠只是找個由頭離開碧游府罷了。
因為吹過的牛,總要繼續(xù)打腫臉充胖子,讀書人這個身份,在敕封碧游府之前,都要裝下去。
水流長劍消散,寧遠落地,幾個縮地成寸后,避開駐守埋河的大泉軍士,進入一座臨近城鎮(zhèn)。
目標很明確,他來到一座陋巷書肆。
因為宵禁的緣故,城內(nèi)燈火很少,書肆也早就關(guān)上大門。
一襲青衫形若鬼魅,“飄”入這間不知名書肆。
書肆很小,藏書自然也不多,只有兩排架子,而且上面積攢了不少灰塵,估計生意不太好。
大泉在這一點上,與寶瓶洲的大驪王朝很像,都是崇尚武道,更是以武立國。
江湖人士極多,讀書人相對較少。
寧遠開始挨個翻閱,不過不是什么讀書,他只是大致看了各類書籍的目錄。
碧游府升宮字頭,需要一本儒家的圣人典籍。
寧遠身上可沒有,所以便來了這一趟。
事實上,水神高升,書院賜下的這本書籍,講究很多,最主要的,還是在于一個“圣人之手”。
不是說隨意在人間城池的書肆購買一本儒家書籍,就能算數(shù)的。
差的很遠。
最低最低,都得是文廟三大學(xué)宮里頭,副教主以上的人物書寫,書籍材質(zhì),還必須是功德林中的造化竹。
寧遠這個假讀書人,上哪去找?
也只能給她找一本尋常書籍了。
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反正都是學(xué)問,都是道理,只要是好的,那就沒有什么高低之分。
隨便弄一本得了,忽悠過去,哪怕這本用來鎮(zhèn)壓埋河水運的書籍,平平無奇,本身沒有半點靈光……
他也有后手。
只是半晌過去,寧遠愣是沒有選出任何一本。
這間書肆里,居然沒有一本正兒八經(jīng)的儒家書籍。
一半是艷情本子,里頭內(nèi)容不堪入目,多是寫那書生與埋河女鬼。
還他媽有插圖。
一半是地方縣志,記錄當?shù)氐臍v史,也與學(xué)問不沾邊。
隨手在柜臺那邊留下些許碎銀后,一襲青衫離開書肆。
寧遠望了望東邊更遠處,想著要不要再去下一座村鎮(zhèn)。
多跑跑,總能在天亮之前,尋到幾本儒家書籍的。
不過他又忽然計上心來,腳掌一動,一步數(shù)里,縮地成寸。
這門縮地成寸,品秩很高,只在袖里乾坤之下,屬于上五境法門,一般的地仙修士,是難以修習的。
不過寧遠不在此列,先不說他在前世十四境時候就已經(jīng)掌握,哪怕沒有這個,他也能靠著強橫的神魂修煉。
縮地成寸,擱在山上,已經(jīng)是公認的速度最快的術(shù)法之一,與縱地金光,云程萬里,并稱三大遁術(shù)。
這門遁術(shù),就不是來自大玄都觀了,是曾經(jīng)在城頭時候,老大劍仙教他的。
若都是全力而行,寧遠的御劍速度,與縮地成寸,沒有什么差距,只是各有各的好處。
御劍消耗的真氣,相比縮地成寸來說,更多,多上好幾倍。
但是勝在能短時間爆發(fā)出極快的速度,千里之外,取人首級。
縮地成寸這門術(shù)法,則要更為玄妙,一經(jīng)施展,念頭起,觀想人間山河,好似在眼中描繪了一幅山水形勢圖。
地脈隨形,千里成寸,一步通靈。
大道登高,玄之又玄。
只是寧遠還做不到一步千里,哪怕拼了老命,估計也就數(shù)十里了。
……
埋河某處河畔。
一襲青衫趕來此地,見到了那個正在跟水鬼問劍廝殺的小姑娘。
裴錢有些狼狽。
很是狼狽。
小姑娘許是在交戰(zhàn)過程中,被水鬼不止一次的拖下河,此時渾身都是濕漉漉的,嘴角還破了個口子,往外滲著血。
大多數(shù)水鬼,道行都很低,無法奈何她,不過也總有幾頭厲害點的,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關(guān)鍵她還跑不了,因為有一把恍若有靈的槐木劍,一直在“管”著她。
每當裴錢想要撂挑子,打算返回驛站那邊,這把槐木劍就會攔住她,用劍身狠狠抽她的屁股。
槐木劍并沒有劍靈。
之所以能如此,是因為此前寧遠離開之際,分出了一尊陰神。
只是小姑娘境界低,看不見罷了。
所以其實不是槐木劍在抽她,而是她師父。
一襲青衫憑空出現(xiàn),陰神歸位之后,手掌搭在裴錢頭上,低下頭,笑問道:“斬妖除魔的滋味,怎么樣?”
說話間,寧遠隨手一招,大袖之中,忽起森森劍氣,轉(zhuǎn)瞬落在江面,清掃完剩余水鬼。
看見這張面龐的時候,小姑娘愣了愣神。
隨后一把丟了手中長劍,撲進男人的懷里。
裴錢喊了聲師父,語氣微顫。
寧遠嗯了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辛不辛苦?”
小姑娘抬起頭,抹了把臉上的泥濘,眼神堅毅,“不辛苦!”
寧遠笑道:“真不辛苦?真不害怕?”
裴錢一個勁搖頭。
他便沒有再問,轉(zhuǎn)而說道:“我還有一件事要處理,你現(xiàn)在是打算回驛站找姐姐,還是跟我一起?”
裴錢撓撓頭,向著來時的路張望了幾眼,隨后點頭道:“我要跟師父一起?!?/p>
寧遠都有些好奇,為什么裴錢會更愿意跟自已待在一起。
當初藕花福地初相識,自已對她,是真動了殺心的。
后面教她練拳,一路走到今天,寧遠都很少對她有個好臉色,什么臟活累活,都讓她背著了。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隨手抓住裴錢的衣領(lǐng),就這么給她提了起來,再次縮地成寸,去往碧游府。
半道上,寧遠跟她大致說了那位埋河水神娘娘的事,裴錢聽的云里霧里,不過好在也聽了個大概。
寧遠問道:“裴錢,你之前讀的那幾本書,不是早就能倒背如流了嗎?”
“現(xiàn)在拿出來,不多,一本就好,你姐姐給你買了十幾本呢,有沒有問題?”
裴錢咬了咬嘴唇,想了想,但沒有多想,直接就點了點頭。
寧遠輕聲道:“其實你要是不愿意,也沒關(guān)系的,那是你的書,旁人無權(quán)處置?!?/p>
豈料小姑娘搖頭道:“師父,不是這樣的?!?/p>
“因為這些書,都是姐姐給我買的,我讀完了,已經(jīng)記在心上了,以后再看多少遍,也不會有更多的用處。”
“姐姐告訴過我,讀完了書,就要去行萬里路,用自已看見的,去印證書上說的,看看到底對不對?!?/p>
小姑娘竭力思考道:“可不能光讀書的,哪怕關(guān)起門來,讀了萬卷書,又能怎么樣呢?”
“一肚子墨水,到不了實處,跟沒有有什么區(qū)別?”
寧遠頭一次,對這個黑炭丫頭有些刮目相看。
不知不覺間,小姑娘也有了自已琢磨出來的道理。
裴錢忽然笑道:“讀書什么的,記住是一回事,讀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p>
“我以前那么壞,師父和姐姐都愿意對我好,那我當然不能這么小氣啊!”
沉默許久,寧遠問道:“裴錢,你覺得是練拳苦,還是讀書苦?”
小姑娘認真道:“讀書?!?/p>
“怎么說?”
“因為練拳什么的,最多最多,也就是身上痛一痛而已,但是讀書……”
頓了頓,裴錢說道:“但是讀書,卻很容易自已跟自已打架?!?/p>
“我練完拳,都能吃好幾碗大米飯,可讀完了書,很多時候都沒了胃口?!?/p>
雖說如此,黑炭丫頭說完之后,還是自顧自的補了一句,抬起頭,笑瞇瞇道:“但是師父,我會好好念書的!”
寧遠忽然側(cè)過身,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輕聲道:“等你以后認完了字,那些圣賢書籍,可以不用那么著急讀?!?/p>
他補了一句,“其實不讀也沒關(guān)系。”
裴錢仰起臉,眼神中透著不明所以。
一襲青衫微笑道:“書上難做人,不如多走多看?!?/p>
寧遠可以十分的確定,他今天教給裴錢的這番道理,一定是對的。
因為當初那個教書先生,也是這么教他的。
就在此時,埋河上游。
一名青衣女子,縱地金光,隨意幾個跨步,就追上師徒二人。
阮秀看了眼裴錢,隨后以心聲跟寧遠開口,笑意吟吟道:“怎么樣?我教的姑娘,不差吧?”
女子說這話的時候,眼里藏不住驕傲。
沒等寧遠回話,少女又朝他一瞪眼,“轉(zhuǎn)過身去!”
雖然不明白這妮子的用意,但他沒有多想,立即轉(zhuǎn)身。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片刻后,阮秀拍了拍手,“好了,完事了?!?/p>
寧遠回過頭,眼前一幕,讓他有些愣神。
兩個姑娘,一大一小,站在他跟前。
阮秀還是阮秀,沒什么變化,但是裴錢現(xiàn)在,除了背著一個小書箱之外,身上已經(jīng)換了一套衣裳。
一件儒家紅衫。
做工不是非常精致,但穿在小姑娘身上,很是合身。
唯一的美中不足,也就臉黑了點。
可到底是有了點讀書人的味道了。
裴錢撓了撓頭。
少女瞇眼笑道:“之前我不是跟人學(xué)了點針線活嘛?”
“就尋思給你們師徒兩個做點衣服,不過時間不夠,也可能是我學(xué)藝不精,所以只做了裴錢的,你的那件,以后再說?!?/p>
寧遠輕聲問道:“是齊先生?”
阮秀點點頭,“我當初離開小鎮(zhèn)時候,去找了齊先生一趟,所以這件衣服,樣式也是按照先生的那件做的?!?/p>
少女心思,大抵是捉摸不透,也多是極為細膩。
寧遠沒來由的,心頭抽痛了一下。
阮秀雙手搭在裴錢肩頭,把她推搡到自已師父身邊,隨口道:“敕封埋河水神,是大事,可別耽誤了。”
她擺擺手,“趕緊去,我在這等你們?!?/p>
阮秀當然知道寧遠要去做什么,事實上,兩人這次北行路上,男人在做事之前,都會跟她說一聲。
之所以不跟著師徒倆一起……
那就更好解釋了。
火神要是入水,哪怕不曾刻意流露境界氣息,這條埋河的所有水裔,都會如同大火焚身。
于是,一名青衫年輕人,一個紅衫小姑娘,聯(lián)袂去往碧游府。
一個是假的書院君子,一個是半吊子的讀書人。
但是他們此行,卻是要去敕封江水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