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瀾坐在書桌上首，一邊聽蘇言禮考校蘇大郎、范晏嘉功課，一邊隨手拿了本書翻著。
門外，廚房邊上儲物間，程迎珍母女倆正在裝回禮，年前灌的臘腸、風(fēng)的臘肉臘雞，在特色雜貨鋪買的火腿、泡的山楂酒、釀的葡萄酒，還有馮老爹正月里剛帶過來的菌菇，一整就是四大籃子。
“趙小郡王與范小公子各兩籃。”
程迎珍讓書同跟毛丫二人提出來，把禮送到二位隨從小廝手里，“雙管事、清管事，家里也沒哈，還請你們不要嫌棄?！?/p>
“不嫌棄……不嫌棄……”
兩個主子都是吃貨，雙瑞與清風(fēng)來的目的就是蹭美味美食，最高興的就是帶蘇家各美食，猶其是臘腸，放在鍋里蒸一下就可以吃，既方便又美味，大家伙都愛的不得了。
雙瑞甚至問：“蘇夫人，這個臘腸能做些賣嗎？”
程迎珍不懂這些，望向女兒。
蘇若錦若有所思的望向雙瑞，“小郡王有酒樓、鋪?zhàn)?？?/p>
雙瑞笑著點(diǎn)頭。
她懂了，笑道，“我把食方子給你們?！?/p>
“二娘子自己不做？”
絞肉機(jī)涉及到鐵與工藝，雙瑞能理解二娘子把圖紙送給主人，可蘇二娘最擅長的就是做美食啊，為何不自己做呢？他有些納悶。
有生意當(dāng)然想做，可不管是蘇家還是蘇若錦自己，都還沒到什么生意都能攬到手里的能力。
蘇若錦搖搖頭：“這種要形成規(guī)模才能賺錢?！?/p>
規(guī)模？
雙瑞好像聽懂了，咧嘴一笑：“那我就替小郡王謝謝二娘子了。”
“雙管事客氣了?！?/p>
想了想，蘇若錦道，“這樣吧，我把火腿腸的方子也給你們，等你們有量了，我也到小郡王那邊拿貨?！?/p>
“用火腿做的腸？”
蘇若錦：……
這個怎么解釋呢？早先古時確實(shí)跟火腿有關(guān)，但實(shí)際上她給的配方，是現(xiàn)代香腸，跟火腿沒半毛錢關(guān)系。
臘腸是指將動物的肉絞碎成泥狀，再灌入腸衣制成風(fēng)干，可貯存很久，加熱后食用，風(fēng)味鮮美，醇厚濃郁，回味綿長，越嚼越香。
臘腸的類型也有很多，主要分為川味臘腸和廣味臘腸，川味是辣的，廣味是甜的，逢年過年，家家戶戶都灌上點(diǎn)臘腸風(fēng)干，那忙忙碌碌的場景一下子就有了年味。
火腿腸僅指以肉類為主料，攪碎成泥狀，并混合淀粉制作而成，可以直接食用的腸類制品，甚至后來發(fā)展到只有淀粉沒有肉被人們叫做淀粉腸，但就這樣，仍是人們心頭好，可見火腿腸的殺傷力有多大。
要是小郡王能讓它們規(guī)?；?，倒是能把成本壓下來，若是平時自己做，成本挺高，賣不起價，生意做不起來，但要是有量，那成本就不一樣了，那無論是賣香腸，還是烤香腸，生意肯定火爆，這么好吃的東西，誰人不愛？
蘇記烤肉攤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上新了，要是加上物美價廉的烤火腿腸，那就是小吃中的王者?。?/p>
蘇若錦想想就覺得很美，那就坐等小郡王的作坊把臘腸、火腿腸加工出來，到時，她的燒烤攤又要火一撥了。
二月初五，蘇言禮請假，帶著全家人送蘇大郎去東山書院讀書，他給兒子的規(guī)劃是在這里度過三年，三年后參加國子監(jiān)選撥，選上就進(jìn)國子監(jiān)。
“如果三年后，沒選上也不急，先去游學(xué)一年半載，回來后繼續(xù)考，至于考的結(jié)果怎么樣，爹不給你設(shè)限，考不上有考不上的打算，考上就按考上的路走，主打一個不著急，用你妹妹的話說，什么年齡段就干什么年齡段的事，等到老去回憶往事時不覺后悔或是遺憾?！?/p>
站在書院門口，蘇大郎朝他爹點(diǎn)點(diǎn)頭，“兒子明白?！?/p>
“不要急燥，享受求學(xué)的過程，用心領(lǐng)悟，相信你必有所成?！?/p>
“多謝爹教誨，兒子謹(jǐn)記于心?！?/p>
蘇言禮點(diǎn)點(diǎn)頭，“父母，弟弟妹妹們就送你到這里，跨進(jìn)書院后的每一步，都將是你新的人生，好好努力，蘇安之?！?/p>
“是，爹?！碧K大郎朝一家人行禮九十度，“謝你們送我到這里?！?/p>
蘇若錦小手一握拳，“加油，大哥，我會時常過來看你的。”
蘇三郎也上前，“大哥，每個休沐，我都會等你回來給我講書院里的趣事?！?/p>
兒雖沒行千里，程迎珍還是擔(dān)心了，不自覺的雙眼含淚，“冷了加衣，熱了脫衣，不要傻乎乎的只知道學(xué)習(xí)，要是想吃什么，只管讓人捎信，我跟阿錦給你做送過來?！?/p>
“是，娘?！碧K大郎也動容，從此他就要一個人面對新的人生旅途。
明明幾十里路，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蘇若錦忍不住笑出聲，“娘，每一旬，大哥都會回家啦。”
明明程迎珍還能忍住淚的，被女兒一笑，瞬間哭了出來，不好意思的避到夫君身側(cè)，還不忘伸手敲一記：“臭丫頭。”
蘇若錦躲開了，嘻嘻直笑。
蘇言禮伸手擁住傷心難過的妻子，作為家中長子，為人父母者跟長子一樣，都要經(jīng)歷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為人父母，第一次嘗試教育子女，第一次送別子女……
每個第一次都將銘刻于心。
眾人看著背著書包的蘇大郎步履穩(wěn)沉跟著人群進(jìn)入了東山書院。
蘇言禮讓妻子兒女等一會，他隨著兒子進(jìn)了東山書院，東山書院里有夫子跟他認(rèn)識，嘴上說讓兒子獨(dú)立，那是明面上的事，在兒子看不到的地方，只要他有能力照拂到的，還是要進(jìn)去跟山長、夫子等人見見面，雖然過年時，已經(jīng)借著范大人的面子請過一頓，但他既然來了，總得打招呼的。
蘇言禮進(jìn)去辦事。
蘇若錦就在書院門口轉(zhuǎn)悠，雖說書院要清凈，但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會聚集商販，區(qū)別在于商販種類的不同罷了。
東山書院門口二里地的山下，有條街叫文山街，長與寬差不多也是二里多地吧，聚集的主要是筆墨紙硯鋪?zhàn)?，還有書肆、裱畫行、刻章小鋪等，當(dāng)然，不管什么地方，都離不開衣食住行，文山街也不例外。
蘇若錦特別留意各種跟吃有關(guān)的鋪?zhàn)蛹靶∩绦∝湥l(fā)現(xiàn)不管是早食鋪?zhàn)踊蚴侵形绯燥埖氖乘?，或是晚間坐下來慢慢喝上一杯的小酒樓，應(yīng)有盡有。
她又朝山上書院看了眼，聽說東山書院有幾千名學(xué)生，若是在這里擺個小攤賣個烤腸，那感覺會是怎么樣？還要說嘛，肯定賺的盆滿缽滿。
蘇若錦心道，她要是還像前世一樣孤家寡人，這下怕是早就搞個小攤子擺過來了，賣賣小烤腸，一個人的小日子也挺愜意??！
大半個時辰之后，蘇言禮從山上下來。
程迎珍連忙問，“阿安怎么樣？想家嗎？”
蘇言禮無奈笑道，“阿珍……”你兒子才離開你視線一個時辰。
程迎珍被夫君看得不好意思，嬌嗔一眼，“就是不習(xí)慣嘛?！?/p>
成婚十一年，孩子生了一堆，這兩夫妻還跟新婚小夫妻一樣膩歪，蘇若錦撇嘴，心道，也不知道將來的夫君能不能有爹的一半。
唉！
“阿姐，你嘆什么氣？”蘇三郎歪頭問道，“難道你也想大哥了？”
“我……”意識到自己才八歲，想什么老公夫君啊，趕緊搖頭，“不是，我是看這滿街沒個空鋪?zhàn)樱朐谶@里弄個早餐店都不行?！?/p>
正在膩歪的夫妻二人紛紛看過來，“為啥在這里開鋪?zhàn)?？?/p>
“你有人手嗎？”
蘇若錦先回老娘的話：“在這里開個鋪?zhàn)蛹瓤烧疹櫞蟾纾钟绣X賺難道不香嗎？”
女兒說的好對，程迎珍不懂生意都活絡(luò)起來。
蘇言禮疑惑的等著女兒回話。
“沒人可以請?。 碧K若錦笑道，“不管是董媽媽或是二石，手藝都不成問題，余下的就找個能干的幫手，一個早餐鋪?zhàn)?，兩個人就可以運(yùn)作，這樣既可控成本，人員之間又沒拉扯，便于管理，簡直不要太好喲。”
丁氏抱著四郎忍不住插了句，“關(guān)鍵得有鋪?zhàn)?，是吧？?/p>
蘇若錦：……
對，沒錯。
大哥在這里讀三年呢，不著急，以后經(jīng)常過來看大哥，說不定就被她碰到了。
她轉(zhuǎn)頭：“書同叔，以后你來接大哥，每次都到街上轉(zhuǎn)轉(zhuǎn)，要是有人出租或是賣鋪?zhàn)佣几嬖V我，最好地方不要太大的那種?！?/p>
書同當(dāng)然道：“好?！?/p>
送趟大哥，就把生意經(jīng)拉到這里，蘇言禮還是挺佩服女兒的，這孩子天生有經(jīng)商的腦子，難道是遺傳了平江府的蘇家人？
想到蘇家人，蘇言禮一陣煩燥，蘇家怕是快要到京城了，這事他還沒對妻子兒女講，不知道即將要到的蘇家會是怎么樣一種境況？
蘇若錦不知道爹這頭的家人已來京城，她在家里與楊四娘、薛六娘等人在巷子里瘋玩，卻被三泰打斷了。
“小公子說，雖然有了食方子，但是大量做需要趁手的工具，還麻煩蘇二娘子幫忙規(guī)整一下?！?/p>
蘇若錦：……原來火腿腸也不是這么好拿的呀！
“絞肉機(jī)有了，你們把迷你的往大里做就行??？”
“那往羊腸里灌肉有趁手工具嗎？”
當(dāng)然有！
蘇若錦抿抿嘴，沒動。
趙瀾這家伙可以啊，這么會剝削人嗎？
蘇若錦很想回一句，我也不會，沒有。可一想到她的‘烤香腸大業(yè)’，就忍住了這個猴精小郡王。
三泰很客氣的向蘇言禮、程迎珍夫妻借人，“小公子說了，只要作坊一步入正軌，就不會再來打擾蘇二娘子。”
蘇言禮剛到京城時，以為權(quán)貴不需要經(jīng)營庶務(wù)，只有要權(quán)力、封邑或是朝庭俸祿就可衣食無憂享受榮華富貴，后來在京城待久了才知道，不管多貴的貴族，那怕是皇帝都有私人庶務(wù)，否則滿足不了日常開支。
趙瀾賣女兒的絞肉機(jī)、現(xiàn)在又看上臘腸，他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但他還沒到‘能被貴人’需要、甚至利用也是一種能力以此感到沾沾自喜的地步。
他微微皺眉，“阿錦她畢竟才八歲，人小，在家里折騰折騰美食就算了，作坊那么大，怕是勝任不了?！?/p>
三泰恭敬道，“回蘇博士，小的保證蘇二娘子只動動口，其它的一概不要她動手或是操心?！?/p>
蘇言禮還是不想女兒被學(xué)生使喚，“阿錦，把流程制作都寫給小郡王?！?/p>
“好。爹?！?/p>
三泰：“……”他只好打道回府。
趙瀾聽了，只輕輕道了聲，“知道了。”
三泰悄悄退了下去。
蘇言禮本身就不喜攀附權(quán)貴，更不會讓女兒攀附，每次趙小郡王或是范小公子來時，他從沒跟女兒叮囑過什么，但女兒自覺的不往書房來。
這一點(diǎn)，蘇言禮其實(shí)很欣慰，果然是他女兒，懂進(jìn)退，從不要操心。
蘇若錦問她爹，“要是小郡王生氣了，你怎么辦？”
蘇言禮思索片刻，“如果他真生氣，最多爹帶著你們回平江府鄉(xiāng)下過田園生活?！?/p>
蘇若錦還真沒想到她爹竟想過這樣的退路。
笑道，“好，我們跟爹共同進(jìn)退?！?/p>
第二日下午，被蘇言禮父女想像成大惡人的趙瀾拿著流程親自到了蘇家。
程迎珍還不知道父女二人昨晚嘀咕了什么，笑著把人迎進(jìn)正堂。
趙瀾客氣道，“關(guān)于火腿腸，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借博士的書房一用?！?/p>
程迎珍看向女兒。
蘇若錦點(diǎn)點(diǎn)頭：“小郡王請——”
書同連忙沏茶跟進(jìn)書房，然后站在二娘子身后，一副謹(jǐn)防登徒子的模樣。
趙瀾：……不可不必。
書同：……你有前科。
趙瀾：……
前段時間，不經(jīng)過我們二娘子同意就把我們二娘子舉高高，現(xiàn)在小巷子里的小屁孩都知道了。
趙瀾：……
雙瑞低頭，如果細(xì)看，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不管是皇宮，還是簪纓豪門，他們小公子不管走到哪里，只有他謹(jǐn)防小娘子撲上來的，還從沒遇過小娘子把他當(dāng)?shù)峭阶拥摹?/p>
蘇若錦沒看到這些眉眼官司，一方面她有些搞不懂一個郡王級別的少年公子為何對庶務(wù)這么感興趣，另一方面她確實(shí)想把火腿腸搞出來。
于是，她很配合，把自己畫了大半天的手動灌腸器拿出來，“當(dāng)然，作坊規(guī)模大，做的腸多，那么可以把手動改成大型的搖柄式，這樣就可以連續(xù)不斷的灌下去?！?/p>
趙瀾點(diǎn)點(diǎn)頭，“麻煩阿錦把搖柄式也一并畫一下?！?/p>
“行，不過要等兩天?！?/p>
趙瀾又道，“作坊里的人試做了兩批，效果不是很好?！彼疽怆p瑞把不良品拿出來。
蘇若錦一看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一是灌得太滿了，二沒把里面的空氣用牙簽扎掉，三，在煮熟的過程中，不能用大火，應(yīng)當(dāng)用小火慢煮，而且不能等水沸騰了再撈出來，那肯定要爆的?！?/p>
雙瑞一條一條都記下來。
“多謝阿錦，明天我讓人重新試下，要是還有不懂的地方，我……”
蘇若錦佩服他這種精神，連忙道，“小郡王就不要親自過來了，你忙你的，我讓書同叔送我到你作坊，你找個師傅跟我對接就行了，我手把手的把他們教會?！?/p>
再這樣三天兩頭的跑，引得巷子里的閑言碎語，蘇若錦沒什么，她怕影響家人，索性干脆去一趟他作坊，一步到位。
“那等我把灌腸器與絞肉機(jī)弄好，再讓人來接你?！?/p>
“也好。”
事情對接結(jié)束，趙瀾辭別。
程迎珍感慨，“一個郡王都這么努力，那你說普通人該怎么辦？”
蘇若錦：……
老娘感慨的沒錯，難道這家伙不能承爵，所以現(xiàn)在拼命賺錢娶媳婦？
二月間，天氣逐漸回暖，萬物萌芽，如冬眠般的事務(wù)也開始恢復(fù)如常。
花平與沈先生坐在燈下，看四方匯聚過來的消息，“聽說烏拉草最近活動頻繁，為了去年沒搞到的冬戰(zhàn)情報而將功贖罪?！?/p>
“不怕敵人動，就怕敵人不動?！?/p>
沈先生擼出一條方案，“消息上說，烏拉草頭人為人豪放，心性闊達(dá)，很會收攏人心，最近，我們就把目光瞄到這類人身上。”
花平道，“三天后，我會把京城所有這類人的名單送到你這邊。”
沈先生點(diǎn)頭，“不要擔(dān)心經(jīng)費(fèi)問題，放開手腳干，人手不夠，只要可靠都可招來用?！?/p>
花平一邊點(diǎn)頭，一邊問，“聽說小郡王最近親自弄作坊賺錢？”
沈先生笑道，“圣上賞的都換成了酒樓、鋪?zhàn)?，以后只要酒樓、鋪?zhàn)硬坏梗覀兙筒怀顩]經(jīng)費(fèi)?！?/p>
花平感嘆，“以前還擔(dān)心小主人，沒想到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p>
是的，以前還擔(dān)心探事司名存實(shí)亡，沒想到以更蓬勃的生命力生長起來。
事情商量完，花平踩著月色回到蘇記鋪?zhàn)印?/p>
剛要從樹上躍下，聽到側(cè)門邊有人說話，于是便暗暗潛下。
一個二十多歲中等身量男子，局促靦腆，“桂……桂娘子……多……謝你扶我阿娘起來，要不是你，我……怕是失去娘親了，從此成為一個孤兒了?！?/p>
香桂一臉冷漠的回道，“舉手之勞，郎君不必放在心，更不必大晚上敲蘇記門?！?/p>
“我……我是看桂娘子一直忙，所……以才……”
“天色不早，趕緊走吧?！闭f完，香桂便關(guān)上了門，轉(zhuǎn)身大步回自己住的地方。
門外，年輕人望著門，“真是個好人。”嘆完，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花平朝內(nèi)外各看了眼，面色無瀾，如風(fēng)過無痕一般進(jìn)了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