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方。”
江嘯突然放下手中的酒盞,冷聲道:“吳起喝醉了,把他抓去丟進鎮(zhèn)北河里,讓他清醒清醒?!?/p>
原本酒意上頭的吳起一下子就醒了,一臉驚恐地看著江嘯。
雖然如今只是初秋,但北方初秋的夜晚已是十分寒涼了。
這種天氣被丟進河里,是要死人的!
他連忙手忙腳亂道:“總兵,不是……”
“是!”
嚴方卻已是盡責(zé)盡職地站了起來,一把將吳起扛在了肩上。
隨著吳起一聲撕心裂肺的“不要啊——”,兩人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旁的將士似乎對這一幕已是見怪不怪了,只是看了他們這邊一眼,便再次自顧自笑鬧起來。
主座這邊,一下子只剩下了江嘯和沈義兩人。
沈義悠悠地喝了兩口酒,忽地看向一旁的男人,輕笑道:“總兵,雖然吳起那小子沒大沒小的,但他說得也沒錯,您總要給底下的人做做榜樣才是。
您如今,還是沒有成親的念頭嗎?”
江嘯眼皮微垂,輕輕地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酒盞,似是沒聽到他的話。
沈義卻也不在意,繼續(xù)悠悠道:“總兵,屬下也算是看著您長大的,屬下托大一句,屬下……也算是您的半個長輩吧?!?/p>
江嘯抬眸,沉聲道:“沈先生自然是威廷的長輩?!?/p>
便是他的字威廷,也是沈義取的。
沈義看著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他小時候,追在江侯爺身后不停地喚“爹爹”時的童稚模樣,不禁輕嘆一口氣,道:“總兵愿意這樣說,是屬下的榮幸。六年前,您突然失蹤了幾天回來后,就立刻讓手下的人去您失蹤的那座山里找一個那天去過山里某個山洞的女子,然而,那個女子姓甚名誰,長什么樣子,是什么年紀,您卻說不出來。
那天兵荒馬亂的,您被金蒙國的奸細追擊,還遭遇了……那邊派過來的刺客,您失蹤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您不愿意說,屬下也不問。
但那天,定然發(fā)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您堅持要找到那天的女子,也是有原因的吧?”
江嘯嘴角微抿,橘紅色的火光在他漆黑幽深的眼眸中跳躍,讓他整個人顯得格外沉寂。
沈義哪里看不出,這是總兵對他無聲的拒絕。
總兵不愿意說的事,這天底下只怕沒有第二個人能撬開他的嘴。
沈義暗暗搖了搖頭,道:“但不管那天發(fā)生了什么,總兵,您堅持找了她六年,已是仁至義盡了。
就像吳起說的,您總不能為了她光棍一輩子,這定然也不是九泉之下的江侯爺和尤夫人想看到的……”
“沈先生?!?/p>
江嘯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如今的我,只想驅(qū)逐外敵,保衛(wèi)一方安寧。何況……”
他頓了頓,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卻是帶出了幾分嘲諷和沉寂,“若有女子嫁給我這樣的人,也是她的不幸吧。”
沈義不由得眉頭一皺,“總兵,您怎會有這樣的想法?總兵年少有為,又心懷大義,以后定然會是個好夫君好父親。您如今這么說,只是還沒有遇到一個您想與她共度一生的女子,若那個人出現(xiàn)了,便是前方有再多困難險阻,您也會愿意為她跨越。
總兵,到那時候……您才會真正認識到自己肩上擔(dān)負著什么,成為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
江嘯聽著,腦中卻倏然掠過昨天上午,那個女子緊緊伏在他肩上那一幕。
他的眉頭不由得一皺,仰頭喝完杯子里剩余的酒液,站了起來淡聲道:“我自己的事,我自是心中有數(shù),沈先生便無需為我操那么多心了。
時候不早了,沈先生也早些回去歇息吧?!?/p>
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他明明走在無比熱鬧的軍營里,周邊卻似乎自成氣場,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煙火氣。
只是一個人踽踽獨行在沉寂的黑暗中。
沈義暗暗嘆息著搖了搖頭,喝了一口清茶。
總兵自小喪父喪母,又在一群豺狼虎豹的環(huán)伺中無比艱難才長大成人,心底里,早已是失去了對家的認知。
但總兵這樣,自己一個人背負著一切,沉默而決絕地往前走,實在是太累了。
最可怕的是,他心中沒有任何牽掛和留戀。
這樣的人,當(dāng)他面臨某些極端的選擇的時候,最可怕,也是最可憐。
江嘯回到自己的營帳后,隨手放下腰間的佩刀,脫去軍服長靴,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靜默片刻,他拿起掛在腰間的玉佩,沉默地撫摸著雕刻在上頭的霜花。
一個……他想與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江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事實上,六年前那件事發(fā)生之前,他還從沒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身邊也沒有人會替他張羅操心。
只是,發(fā)生了那件事后,本著負責(zé)任的心情,他想著,若是找到了那個女子,她愿意嫁給他,他便娶了她。
反正,與誰過,都是過。
嫁給他這樣的軍中漢子,她不嫌委屈便是。
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要找到一個心甘情愿與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腦海中倏然又冒起了一張明麗而自信的臉龐,江嘯眉頭微蹙。
似乎從昨天之后,他就總是會時不時想起她。
也許是因為,這么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與一個女子產(chǎn)生那么多交集吧。
另一邊的云霜正在鋪床,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把一旁的云伊和云尹都驚到了。
云伊連忙跑到云霜面前,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她,“娘,你沒事吧?”
“沒事?!?/p>
云霜笑著看向一雙兒女,開玩笑道:“可能是有人在想念娘,所以娘才打噴嚏?!?/p>
云伊立刻臉色一亮,道:“那定是迷路的爹爹在想念娘!”
云霜:“……”
“若是我和阿兄迷路了,找不到娘,也定然會很想念娘的!”
云伊一臉認真地道:“娘,爹爹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呢?我好想爹爹,阿兄定然也是吧!”
云尹傲嬌地哼了一聲,別開小腦袋道:“那么笨的爹,我才不想念!”
云伊不滿地嘟了嘟嘴,轉(zhuǎn)頭一臉篤定道:“娘,阿兄騙人的,每次阿兄騙人的時候,都不敢看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