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快到杭司驚覺自己的臉保住了的時候陸南深已經(jīng)攤開手,一把黃銅鑰匙,鑰匙頭是虎頭的,光是虎頭設計就死沉死沉。
她可不就對這把鑰匙印象最深?這客棧老板驕傲著自己的客棧置地長安城,一把開門鑰匙都非得弄得古色古香單獨謄化紋路不說,還將鑰匙頭做成了青龍、白虎、玄武和朱雀四大神獸,那雕工別提多栩栩如生。
就屬白虎最沉,整個客棧白虎頭的黃銅鑰匙共有兩把,這間房就是配了其中一把。
……手不疼嗎?
杭司這念頭剛起,就見陸南深在齜牙甩手,果然還是疼的。陸南深朝著樓下喝了一嗓子,“年柏宵!”
奈何年柏宵壓根就沒覺得自己剛剛掀起一場風波,鑰匙扔完就又美滋滋地去跟老哥兒喝酒去了。
陸南深轉(zhuǎn)頭看杭司,問她沒事吧。杭司說,“臉是保住了,你手沒事吧?”
陸南深說了句沒事?!拌€匙做成這樣不會被人順走?”
沉歸沉,但好看也實屬好看。
杭司說,“被客人當成伴手禮都不知道拿走多少回了,但客棧老板樂此不彼?!?/p>
陸南深詫異,“那門鎖怎么辦?”
簡單啊。
“換唄?!?/p>
陸南深聞言心嘆,果然是性情中人。
“讓你做個梁上君子還不干,幸好手沒事?!焙妓舅α司?,轉(zhuǎn)身回了桌前。
陸南深開了門走了進來,但房門沒關(guān)就敞著了。走廊大片光落進來映亮了室內(nèi)的視線,也罩著他的身形,顯得別提多身長玉立了。
“怎么不關(guān)門?”有風也跟著涌了進來,清涼得很,就是裹著很濃郁的人間煙火味。
陸南深扯了把椅子坐過來,說,“年柏宵這么一扔鑰匙,但凡長眼睛的都看見你在我屋里了,開著門,你就不會落人口實?!?/p>
杭司剛剛就是隨口那么一問,至于陸南深怎么回答也就是走個過場??伤龥]料到他會這么說,怔愣片刻,啞然失笑,“現(xiàn)在才想著口實的事嗎?亡羊補牢也晚了吧?!?/p>
陸南深知道她說昨晚上的事,輕聲回答,“不一樣。昨晚是我進了你的屋,你是被動方,大家只會認為我是臉皮厚不要臉,現(xiàn)在你在屋,房門緊閉別人會說你……”
“說我什么?”
“說你誘騙良善?!标懩仙钗⑽P唇淺笑,眼里有一絲興味和純心故意。
杭司聽著這番話心頭微微悸動,但更多的是感動。她抬眼看他,眉眼俊朗磊落,話里三分戲謔卻又有七分誠意。
不經(jīng)意就想到了喬淵,曾經(jīng)那段昏暗到不見天地的歲月,對于她來說每一天都是煎熬。她的名節(jié)對于喬淵來說一文不值,他冷笑著跟她說,跟著我讓你很羞愧?怕什么?這里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人?我隨叫你就要隨到,反抗不得,掙扎不得。阿司,這輩子你都別想擺脫我。
她不是喬淵的人,只是他的一條狗,甚至都不如一條狗。做狗的起碼還能得到主人的憐愛,哪怕是條流浪狗也會為了自身利益而狂吠幾聲??蓡虦Y看她時,眼睛里沒有憐愛、沒有寵溺,只有恨不得折磨她至死的狠毒和仇視。
人與人很奇怪,明明很相似的一張臉卻能是兩種人。前者扯著她墜入洪荒下到地獄,后者卻如此珍惜她早就不知為何物的利益廉恥和名節(jié)。
這一刻她也終于明白陸南深死活不跳窗進屋的原因了。
“謝謝你?!焙妓厩椴蛔越p喃了句。
“哎,沒聽清啊?!标懩仙顪惤?,笑說。
杭司被他這番孩子氣的心性給逗笑了,推了他一把?!澳懿荒苷f正事了?”
“能,但是我手疼。”陸南深微微抬高剛剛接鑰匙的手,突然又是病懨懨的模樣了,“杭杭,我這只手要是廢了你養(yǎng)我嗎?”
杭司心里險些一趔趄,“你、你叫我什么?”
陸南深嘴角微微一揚,笑得可綠色無公害了,“我是覺得咱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連名帶姓叫你特別不禮貌。”
認識……一段時間了?
也就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都不到的天數(shù)吧?杭司突然覺得眼前這大男孩是不是對“一段時間”這個概念有所誤解?
所以其實,還可以維持一下禮貌的。
見她不語,陸南深眼角眉梢明顯染上幾分失落,“你不喜歡被人這么叫?那我……”
“也不是。”杭司見狀于心不忍,解釋,“就是不大習慣。”
她還是習慣別人連名帶姓的叫她,有距離感終究是好事。一旦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近了,心中的掛礙也就多了。
陸南深聞言一掃眉間憂慮,嘴角是上揚的弧度,“所以我剛才想說,如果你不喜歡別人這么叫你,那我以后就這么叫你,你聽習慣了就好了。”
杭司:……
是她會錯意了。
微微瞇眼打量著陸南深,這人挺有心眼啊。
決定不糾結(jié)名字的事了,她一清嗓子,“你不接鑰匙我還不知道你有這么好的身手呢?!?/p>
陸南深一挑眉,“我也是有點本事在身的?!?/p>
杭司心說,幸好你沒說出“為了你我拼盡全力”這類話,否則她不但不知道怎么接話還會被他弄得很緊張和不自在。
他這么一說,她反倒輕松了不少。
“你這只手呢,”杭司接上他剛才的話題,“真要是廢了你找年柏宵,他是始作俑者,而且他是賽車手挺能賺的,養(yǎng)你一個綽綽有余?!毕肓讼胗终f,“或者干脆你就訛他一筆,就說你手廢了?!?/p>
陸南深被逗笑,“那我試試,估計他沒那么好騙?!?/p>
“你這手上保險了吧?”杭司想到了關(guān)鍵。
“手的保險還好,耳朵是重保。”陸南深告知。
杭司瞅著他,感嘆,“好矜貴的耳朵啊,這么一比,手真是不值錢了。”
陸南深:……
“所以,這設計圖是有什么問題嗎?”杭司敲了敲桌上的圖紙,從他的耳朵轉(zhuǎn)到了正題,主要是她覺得他這么靈敏的耳朵做起歃血哨來手到擒來,她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他什么。
圖紙有一處被他標了記號,杭司也是剛剛看了許久才看明白,被圈上記號的位置看著不起眼,卻是十分的舉足輕重,像是所有制作的樞紐,打開了樞紐,歃血哨才能順利完成。
陸南深見她的目光就落在標記處,微感驚訝,問她,“你完全能看得懂?”
杭司點頭,“但是你做標記這個位置,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決。”
她甚至連自己的那只哨子結(jié)構(gòu)都沒仔細揣摩過,看了設計圖后方才得知一二。
陸南深卻說,“這一處只有你才能幫我?!?/p>
杭司聞言詫異,“我的聽覺沒你那么靈敏,怎么幫?”
“跟聽覺無關(guān)?!标懩仙顚⒃O計圖拿過來,指了指設計圖上的標記,“這一處無法靠聽覺完成,我沒有十足的把握,頭骨難得,我不能出半點岔子?!?/p>
杭司看著他,遲疑,“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陸南深與她目光相對,沒馬上告知答案。但杭司覺得他的眼神里有了然一切的智慧,深邃又淵廣,卻叫她有些無所適從。她心底深處漸漸游走一絲預感,轉(zhuǎn)眼就變得清澈。
“判斷沒錯的話,你聽遠程靠的不是聲音,而是物體與物體間接觸所產(chǎn)生的震動。”陸南深嗓音很輕,但語氣很堅決。
杭司一怔。
雖然她剛剛就有預感他能提到這件事,但就這么被他清晰地說出來,她的內(nèi)心還是形同驚濤駭浪。
她的嘴唇翕動,卻是半天才開口說話,“你說什么?”
陸南深轉(zhuǎn)過身,又輕輕將她的身體扳過來,與他面對面。但他很恪守禮節(jié),扳過她的身體后他就松了手,看著她時很真誠。
“死亡谷那晚你知道我跟著你,不是用看的也不是用聽的,你是用感覺。”陸南深一針見血,“聲音能產(chǎn)生震動,氣流的改變和物體間的摩擦也會產(chǎn)生震動,你就是通過震動才知道有人跟著你,甚至也是通過貘獸奔跑在地面上產(chǎn)生的震動才找到了山洞?!?/p>
杭司抿著唇,不說話。
“我想,你幫助這里的人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是因為這點吧。”陸南深盯著她的眼睛。
杭司看著他欲言又止。
“可是你在顧慮什么?這是你的優(yōu)勢,也是你的與眾不同?!标懩仙羁闯鏊劾锏目咕芎屯丝s。
杭司眉頭漸漸收緊。
她知道瞞不過他,甚至就連在小院里喝酒的年柏宵也瞞不過,只是年柏宵沒像他這么較真而已。早上賞雨的時候年柏宵問了死亡谷的事,著實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雖然沒認識多久,可年柏宵給她的感覺就是爽朗心思沒那么深沉,但那一刻杭司覺得年柏宵是深藏不露,很多事他不說不問并不代表他沒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當時她四兩撥千斤,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但她知道,年柏宵不信。
眼前的陸南深非但察覺出她的異常,還揪出了真正的原因,杭司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就連四兩撥千斤的理由都沒了。
陸南深湊近她,語氣很溫柔,“你之所以顧慮,是因為你覺得你的聽力弱于常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