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況?”郭陵知道侯暢此刻隨時都有可能身處危險之中,她現(xiàn)在的眼神和表情意味著,他們身后發(fā)生了一些什么。
郭陵連忙回過頭,看向自己步行上來的方向,只見臺階與十美坪那條小巷的交連處,出現(xiàn)了兩個男人的身影。
很難說他們只是普通的過客,還是追尋侯暢下落的人,但是,這條小道十分窄,僅能并肩容三、四人通過,他和侯暢現(xiàn)在一上一下站在道中央,哪怕這兩個男人都只是過路人,也會擋住他們的去路。
但現(xiàn)在侯暢的扮相已經(jīng)被她自己的眼淚和手抹掉了一大半,露出一張美麗的女人臉,身上的裝束卻依然是個男人,這種反差很容易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不能讓她被他們發(fā)現(xiàn),哪怕他們只是毫不相干的人?!惫晗氲竭@里,問侯暢:“我們趕緊往上走吧,到了頂就往下,到時候還是把他們倆甩掉為好,不管你現(xiàn)在是誰的妻子,我只想再跟你多呆一會兒。所以,要確保你的絕對安全?!?/p>
侯暢剛才也已經(jīng)有此意,眼里露出感激和欣慰,然后扭頭便往上走,并且低低地說了一句:“跟我來?!?/p>
兩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這段小道的頂端,郭陵往下一看,有三條往下走的道路,都不是特別寬敞,目前每條道上都沒有行人。
他問道:“我們走哪一條?”
侯暢往下看了看,略微思考了一會兒,然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往左邊的小道處往下走去。
郭陵也連忙跟上。
然而,兩人還沒走幾步,左邊這條小道就拐了一個急彎,繼續(xù)往下延伸而去。在這個急彎的內(nèi)側(cè),生長著好幾株粗壯的香樟樹,高度逼近三十米,幾乎要將這片區(qū)域全部蓋住。
又是香樟樹。
郭陵還沒來得及感慨,就聽見侯暢低低地說了一句:“快進(jìn)來!”
他大吃一驚。在他抬頭看向香樟樹而開始分神的當(dāng)口,侯暢竟然消失在了眼前。
可是,他隨著侯暢的聲音望去,才見到她已經(jīng)身處這幾株香樟樹樹根交連處,而且只露出了一個頭!
“還愣著干什么?快進(jìn)來?。〔蝗槐蝗丝匆娏?!”
侯暢整個人都迅速消失在那個交連處,而當(dāng)她的人消失在其中時,郭陵才發(fā)現(xiàn),這里竟然是一個地道口!
入口處顯然被裝飾得十分隱蔽,與泥土和落葉混合而成的地面幾乎沒有區(qū)別,如果不是侯暢招呼他,他壓根不會注意到。
于是,他連忙也跳了下去,沿著地道口往下走。
當(dāng)他整個人也進(jìn)入了地道時,頭頂上的地道口,一扇木門悄無聲息地緩緩關(guān)上。
從而遮蔽了所有來自外部的光和聲音。
背后,一切行蹤都被隔離,眼前,一個新的世界正在呈現(xiàn)。
沿著臺階往下,很快就能看見柔黃色的光芒。郭陵心中大呼神奇,朝著光亮處繼續(xù)往下走。
又走了幾十級臺階,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間寬敞的房間內(nèi),房間雖然深陷地下,卻有著十分完善的裝修,墻壁竟然不是簡單的土坯,而是刷過漆似的,有著光滑整潔的表面,剛才這燈光便是來自幾面墻上掛著的燈。
房間麻雀雖小,卻什么都有,一張寬約一米八的大床,一套齊全的桌椅板凳,甚至角落里還擺放著一臺冰箱。而房間兩側(cè)分別還有兩扇門,顯然,門后還有新的洞天。
侯暢站在屋子中間,微笑著看著表情驚詫的郭陵。
“好了,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了?!?/p>
郭陵問:“這里就是你的藏身之地?”
侯暢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夠隱蔽吧,你是唯一一個知道的,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但是,今天之后,你趕緊離開這里,離開昆侖市,越遠(yuǎn)越好,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
郭陵心頭一顫,問道:“你怎么會找到這樣的地方?”
侯暢苦笑道:“我曾經(jīng)的一份兼職工作是照顧一位鰥居的老人,他無親無故,有一次在這附近時摔傷,倒在小道上,過了很久都沒有遇上人——你也看到了,這一帶恐怕是整個昆侖市人最稀少的地方,諷刺的是,它偏偏距離最繁華的十美坪又如此之近。那時,我恰好路過,便救下了他,他非常感激我,不但請求我照顧好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還支付了我豐厚的報酬。說實(shí)話,那次我到這附近原本是想找個偏僻的自殺之地——那段時間我真的要撐不住了,陰差陽錯遇上了他,反而因此得以活下去。他很快就去世了,去世之前,將這個地方告訴了我,并且囑咐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可以把這里作為我保命的藏身之所。我沒想到,我竟然有機(jī)會用上這個地方,更沒想到,這里的設(shè)施非常先進(jìn),更可以足不出戶就觀察周圍360度的情況。至于食物和水,旁邊的儲藏室里放置著可以支撐整整一年的罐頭與瓶裝水......”
聽著侯暢的介紹,郭陵感到自己大開眼界。
而后又陷入莫名的惆悵之中。
他感到,侯暢跟隨自己離開這里,回到無名市的可能性已經(jīng)越來越小了。
不過,他并不想放棄努力:“這里的確很隱蔽,可是,你要躲一輩子嗎?如果跟我回去,就可以擺脫這樣的局面,我的好朋友可以直接與氫族的族長對話,我相信,如果氫族放棄對你的追捕,昆侖市的人,什么桑賈伊之流,肯定也不會再為難你。更何況,到時候,你也不再生活在昆侖市了,把暢暢也一起帶走,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團(tuán)聚了,不好嗎?”
說到這里,郭陵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細(xì)節(jié),但是這個細(xì)節(jié)到底是什么,他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眼下,他只想用自己最大的誠意將侯暢帶回到自己身邊。
侯暢聽完這番話,眼里再次變得濕潤起來,但還是堅決地?fù)u了搖頭:“郭陵,我們在記憶當(dāng)中是一家人,有過美好的回憶,但是,在現(xiàn)實(shí)當(dāng)中,我們沒有一天在一起過,我所經(jīng)歷的遭遇、痛苦和掙扎,你無法共情,你所進(jìn)入的各種體驗(yàn),也沒有我的參與,我們算是什么呢?最熟悉的陌生人?現(xiàn)在,謝存對我很好,對暢暢也很好,是我實(shí)際的丈夫和暢暢的父親,我不可能棄他而去,也不可能讓你將暢暢帶走?,F(xiàn)在躲在這里,只是權(quán)宜之計,但是,我相信,要解決我的問題,不是光靠救我出去,讓我可以重見天日就能實(shí)現(xiàn)的?;蛘哒f,這樣只能解決我的個體問題,而解決不了類似于我那樣的群體問題。而謝存他們所干的事情,昆侖陣線所干的事情,就是要通過宏觀和頂層層面上的改變,一次性解決所有類似的問題,讓我這樣的遭遇不會再在其他人身上發(fā)生?!?/p>
聽完侯暢的話,郭陵覺得自己心中最后那絲希望徹底沉入深淵。
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很荒誕的無力感。自從無名市的“奇點(diǎn)時刻”開始,他便一直期待著今天這樣的時刻,然而,卻沒想到它竟然是以這樣一種方式發(fā)生。
再見的時候,便是分開的時刻。
然而,郭陵似乎也不能怪侯暢,甚至不能怪謝存,在這整件事情當(dāng)中,能怪誰呢?怪就怪自己,沒有能夠早點(diǎn)找到侯暢,沒能陪她度過最幽暗的歲月。
見郭陵滿臉的失望與沮喪,一句話也不說,侯暢覺得心如刀割。但是,她也沒有辦法,她有她自己的堅持和選擇。人不能活在過去,總歸要活著當(dāng)下,并且向著未來而活,而不是相反。
她充滿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回答,但是我不能不真誠地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也不能騙你。你在這里稍微休息休息,然后觀察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確定沒有人的時候,可以再出去忙你自己的事情。你放心吧,在昆侖市,沒有人能夠找到我。唯一需要擔(dān)心的就是桑賈伊,所以我時不時會出去看看他的動向。剛才他去政府了,估計想通過政府的力量來找我,不過我也不擔(dān)心,因?yàn)槔鍪姓谖覀儺?dāng)中已經(jīng)沒什么公信力了。”
郭陵深深地低頭嘆了一口氣,然后抬起眼來,擠出一個笑容:“沒關(guān)系,能夠與你重逢,已經(jīng)是我前輩子修來的福氣,無論如何,哪怕僅僅是在記憶當(dāng)中,我們也曾經(jīng)夫妻一場,我希望你能夠過得好......在哪里可以看周邊的情況?”
侯暢見郭陵去意已決,也深為理解,便指了指郭陵頭頂?shù)膫?cè)后方。郭陵扭頭望去,只見天花板的角落有一個小洞,洞里垂下來一根軟軟的管道,管道盡頭連著一個像是觀察鏡似的裝置。
“你在那里看一看,就能看見周圍的景象,有點(diǎn)類似潛望鏡的原理,真正的觀察口其實(shí)開在我們頭頂上那幾株香樟樹的樹干里......”
郭陵走了過去,將眼睛湊在觀察鏡前,仔細(xì)看了起來。果然,周遭的一切盡收眼底。剛才從另一側(cè)小巷里走上來的那兩個男人正在這邊的三條下山小道之間反復(fù)走動和觀察著,嘴里還在嘟囔著些什么。
“剛才的謹(jǐn)慎是對的!他們是來尋找侯暢的!”
郭陵又呆了一會兒,再次來到觀察鏡前,確認(rèn)視野內(nèi)沒有一個人出現(xiàn),心中下了狠心,沖著侯暢說道:“那我走了,你......保重?!?/p>
侯暢也沖他揮了揮手:“保重,路上當(dāng)心?!?/p>
“我們還會再見嗎?”
“我相信還會的。”侯暢笑道。
眼里含著淚水。
“好!”郭陵咬咬牙,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上樓梯。
從藏身之處出來后,他很快回到了那幾株香樟樹旁邊的小道上,舉目四望,的確一個人都沒有。天地之間,只有他一個人。他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微風(fēng),聽著樹葉沙沙作響,突然覺得無比孤獨(dú)。
郭陵原路返回,再次走到這條小道的頂端,然后沿著剛才與侯暢相認(rèn)的那條道走回十美坪邊上,正對著昆侖市政府的小巷。
穿過那條小巷,一進(jìn)入十美坪,仿佛突然進(jìn)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剛才的寧靜被喧鬧所瞬間取代。郭陵恍惚地看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覺得自己剛才只是又做了一場夢??墒?,如果是做夢,為何剛才擁住侯暢的感受如此真實(shí)?為何她留在自己肩膀上的淚跡仍未干?
路過一家門店,店里傳來一首歌,聽旋律,像是很久遠(yuǎn)的老歌了。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值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