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誰也沒想到，興龍漁業(yè)廠最大的危機(jī)，最后以柳大發(fā)被槍殺而陷入沉寂。
殺手來無影去無蹤。
所有人都在猜那個殺手是誰？
想來想去，都覺得應(yīng)該是柳大發(fā)的仇人比較靠譜。
柳大發(fā)在群力村坑了那么多的村民，誰曉得他在外地有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如此看來也不過是狗咬狗的事情。
柳大發(fā)的尸體被警察帶走了，動手的江家兄弟一行人和肖紅兵也被帶走問話，幾人一口咬定不不知開槍的人是誰。而他們和柳大發(fā)之間的斗毆，也是柳大發(fā)詐騙漁業(yè)廠，帶人上門挑釁在先。
總之，他們是受害人，罪魁禍?zhǔn)资橇蟀l(fā)。
肖紅兵也站在漁業(yè)廠這邊，說他好不容易引進(jìn)一個廠子，老板老老實實做生意，沒想到被人下了套。
有了肖紅兵的擔(dān)保，江家一行人很快就被放回了家。
但是，漁業(yè)廠開不成了，至少暫時開不成了。
好在他們早就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
廠子里做事的人早就結(jié)了工資，姚老板、錢老板和外面訂貨的老板那邊都打了招呼，廠子里原先的臘魚和火焙魚的存貨都分給了他們。
圍湖里的蚌殼也收了上來，里面的珍珠圓滾滾的，比十斤大草魚的白眼珠還要大一圈。圍湖里的魚分給了村民，算是感謝他們這幾年的關(guān)照。
養(yǎng)了幾年的小狼狗也長大了，連家船上沒有地方養(yǎng)，就送給了賀貴明。
江家兄弟一樣樣分著漁業(yè)廠最后的家當(dāng)，和肖紅兵還有村民們告了別。
江一龍收拾了辦公室的東西，準(zhǔn)備回連家船。
他回頭望著高高的圍墻，寬闊的院門，久久沒有回神。
緊閉的院門上貼了白色的封條，大門旁邊“興龍漁業(yè)廠”的招牌缺了一角，歪歪斜斜地掛著。
江一龍放下手里的東西，把招牌擺了又?jǐn)[，“正了嗎？”
“嗯。”謝翠娥勉強(qiáng)擠出一絲微笑，彎下腰，從塵埃中撿起一枚銹跡斑斑的釘子。
江一龍順手拿起一塊石頭，用力地、使勁地將“興龍漁業(yè)廠”的招牌重新釘在了墻上。
謝翠娥忽然鼻子一酸，一股酸楚涌上心頭。
“這圍墻還是你和大哥二哥他們一磚一瓦親手砌的……”
“這片石棉瓦頂棚我們搭得比第一次好……”
“那個倉庫多虧了賀哥和肖隊長幫忙……”
“張姐講前頭那個剖魚臺比后面那個更順手好用……”
……
不知不覺間，謝翠娥的淚水已掛滿了臉頰。
這是他們打拼了四年的地方，過去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放電影一般閃現(xiàn)，他們在這里創(chuàng)業(yè)，在這里生子，在這里跌倒又重新爬起，這里承載了他們太多的回憶，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
江大龍、江甲龍和劉貴美、郝愛妹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后。
劉貴美顫抖著身子，捂著臉流淚，“都怪我……”
郝愛妹拍了拍她的肩，卻不知道如何安慰。
江大龍抿著唇不發(fā)一言，眼里有淚光閃動。
江甲龍咬著牙，滿眼的不甘。
幾個孩子安靜地站在父母旁邊，他們不懂什么是分別，只覺得氣氛十分凝重、安靜。
不知站了多久，江一龍嘆了口氣，“走吧。”
夕陽的余暉下，偌大的廠房靜靜地矗立，依然散發(fā)著淡淡的煙熏氣。
“一龍！”忽然，身后有人喊。
賀貴明和堂客宋金花匆匆趕來。
賀貴明手里提著一只老母雞就往江一龍手里塞，“家里沒什么好東西，這只老母雞你們帶回去補(bǔ)補(bǔ)身子。以后記得常來看看兄弟。”
宋金花抱著賀安樂，眼眶紅紅的，抹著眼淚說：“翠娥，多帶雨生來玩啦！安樂天天喊‘哥哥’，她和雨生親得很?！?/p>
謝翠娥抱著雨生湊到賀安樂面前，雨生伸出小手捏了捏安樂的小臉蛋，樂呵呵地喊“妹妹”。
江一龍勉強(qiáng)笑了笑，“都在河邊上，要見也容易?！?/p>
“是的，說不定哪天這個廠子又能開了。”賀貴明給江一龍遞了根煙，倒沒多少離愁別緒。
江湖漢子看慣了風(fēng)雨，這點(diǎn)子事算么子？
碼頭上又有人匆匆趕來。
吳滿娘挽著半籃子雞蛋要往謝翠娥手里送，“謝老板，你拿著給雨生煮雞蛋吃，自家雞生的，最營養(yǎng)了?！?/p>
謝翠娥連忙推辭，“要不得，要不得。你老人家自己留著吃?！?/p>
吳滿娘不肯往回收，“你莫嫌棄，莫嫌棄……”
張姐扶著劉姐站到了江大龍和劉貴美身前。
劉姐面容憔悴，幾乎站立不穩(wěn)。
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劉貴美身前，痛哭流涕，“江老板、貴美，對不住……我瞎了眼，被錢蒙了心，我對不住你們啊……”
劉貴美雙眼含淚，朝著劉姐揚(yáng)起了手，又無力地放了下來。她轉(zhuǎn)過身，一腳踏上了船，“現(xiàn)在講這些還有么子用……”
劉姐哭得更大聲了，悔恨與自責(zé)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張姐把手里的網(wǎng)兜往江大龍手里塞，“江老板，這是前一段日子屋里熏的臘肉……”她頓了頓，感慨道：“還是借用廠子里的熏爐和柴火熏的?！?/p>
以前每年過年之前興龍漁業(yè)廠都會抽出幾個熏爐免費(fèi)給村民們熏臘肉。以后這個福利再也沒有了。
回到了連家船上，江一龍望著窄小的船艙，感覺有些陌生和茫然。
這艘船還是他和父親江又信坐了好久的車到造船能手林巧手那里打的。他還記得林家作坊里那一條條幾十米長的龍骨，刷滿清亮桐油的船板以及到處堆積的雪花一樣的刨花。
他還記得擁有這艘船時，他激動而又復(fù)雜的心情。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摸一摸這艘船的脾性，他就結(jié)了婚，跟著謝翠娥上了岸。
自從開了漁業(yè)廠以后，江一龍就很少回連家船住。記憶中烏黑的船篷，散發(fā)著桐油氣息的船板，已經(jīng)褪去了嶄新的顏色，增添了歲月的痕跡。
周秀珍將江一龍的船收拾得干干凈凈，嘴里碎碎念叨：“回來了就好，回來了也要的，免得在外面提心吊膽?！?/p>
小小的雨生在船艙里跑來跑去，十分的新奇。他從小住在岸上，每年逢年過節(jié)才能到船上玩耍，對他來講既新奇又有趣。
小小的人兒不懂事，還以為這又是一次假期。
不遠(yuǎn)處，江大龍的船上傳來了一陣哭鬧，板栗和毛毛不愿意住在船上，他們要去岸上住。
江大龍粗聲粗氣地吼了他們幾句，二人的哭聲漸小，抽抽噎噎地住了嘴。
“大哥最近的脾氣越來越差了。”江一龍嘆了口氣。
自從漁業(yè)廠出事以后，江大龍的脾氣肉眼可見的暴躁，尤其是對著大嫂劉貴美更是很少有一個好臉色。
劉貴美知道自己犯了錯，對于江大龍的責(zé)罵和抱怨逆來順受，整個人像一朵脫了水的花，漸漸枯萎。
“翠娥，你要是不習(xí)慣，我們過一陣子還是到岸上去住?！苯积堈f。
謝翠娥笑了笑，“沒事，我當(dāng)初嫁到江家也沒想到會住到岸上去。我既然是漁家的媳婦，自然也要體驗一下漁家的生活?！?/p>
江一龍把謝翠娥擁入了懷里，又摟著雨生說：“辛苦你們了?！?/p>
謝翠娥微微一笑，“其實也不是太難，至少我們的錢還留在手里。等過了這一陣，我們再想一想，有沒有別的生意或出路?！?/p>
“嗯?！?/p>
雖然興龍漁業(yè)廠被迫關(guān)閉，但是由于柳大發(fā)的突然死亡，那筆賠償款還在他們手里。本來謝翠娥做好了和劉老板、柳大發(fā)長期打官司的準(zhǔn)備，現(xiàn)在一切證據(jù)都銷毀了，看樣子也沒有必要了。
江家兄弟目前的積蓄比起其他的漁民或者一般的農(nóng)村家庭來說，算是很富裕的了。
妻兒都在身邊，江一龍很知足，他相信總會有東山再起的機(jī)會。
郝大麻子來找過他，說是要把綜合市場的攤位轉(zhuǎn)給他。
那個綜合市場的攤位每年收入不菲，本來是江一龍給他的，現(xiàn)在江一龍沒了生計，郝大麻子覺得自己再占著這個位置，有點(diǎn)不好意思。
江一龍自然是不肯要。那個攤位能經(jīng)營到現(xiàn)在完全是郝大麻子自己的功勞。
王老板也托人帶來了話，邀請江一龍兄弟和他一起開珍珠養(yǎng)殖場。
江一龍問過了大哥、二哥的意見，二人都表示興趣不大。江一龍一想起自己在圍湖里養(yǎng)的那點(diǎn)子蚌殼兩年多才有收獲，想了想還是算了。要是自己靠養(yǎng)珍珠吃飯，只怕真的沒這個耐心。
劉衛(wèi)中最直接。他拎了兩瓶酒，帶著兄弟們來請江家兄弟喝酒，表示歡迎他們重新回歸漁民的隊伍。
幾人就著一碟花生米，一碟鹵豬耳，一碟子火焙魚，一碟子毛豆從天亮喝到天黑。
劉衛(wèi)中的兄弟們傳授著躲避漁政船的技巧，吹噓著最近在船上裝的柴油馬達(dá)有多快，又要和江家兄弟在來年的魚龍會上比一比，到底哪個才是漁王……
一壺酒，一餐飯，江一龍只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當(dāng)年在洞庭湖放歌，在夕陽中撒網(wǎng)的自在悠閑的日子。
謝翠娥在漁船上的日子適應(yīng)得很好，每天帶著雨生陪著江一龍撒網(wǎng)捕魚。看著兩父子在清澈的湖水里像魚兒一樣玩鬧，歡樂的笑聲在水面上飄蕩，謝翠娥有種難得的歲月靜好的感覺。
郝愛妹還是和以前一樣，有時候帶著圓圓陪著江甲龍打魚，有時去幫著周秀珍織漁網(wǎng)，和老人家說說話。
周秀珍和江又信再不服老也年紀(jì)大了，視力和體力都大不如前。
前兩天周秀珍念叨著胸口痛，江家兄弟想帶她到醫(yī)院看看，周秀珍死活不肯，說是人老了哪個沒得三病兩痛，不要浪費(fèi)那個錢，自己用土方子撿點(diǎn)藥吃吃就可以了。
老人家總是把錢看得比命重。
江大龍的船上吵鬧的日子越來越多，隔三岔五就鬧得雞飛狗跳。
板栗越來越不聽話，時不時地跟江大龍和劉貴梅頂嘴，鬧著要看電視，要吃爆米花，要住岸上。
板栗前兩天又被江大龍狠狠地揍了一頓，周秀珍看不過去，心疼地把他接到了自己的船上。
然而，誰也沒想到，沒過幾天就出了事。
板栗失蹤了。
那天，板栗鬧著要跟江又信去碼頭賣魚。
江又信見他在船上老實了半個多月，便點(diǎn)了頭。
哪曉得板栗趁江又信不注意，悄悄地躲著他跑了。
等江又信發(fā)現(xiàn)板栗不在的時候，板栗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又信當(dāng)下急得心臟一緊，身體僵硬，差點(diǎn)背過氣去。
“板栗！板栗伢子！！”
江又信連魚攤都顧不上，連忙四下尋找。
旁邊的郝九來問：“老江，出么子事了？”
江又信的聲音都在顫抖，“板栗不見了！”
“么子??？”郝九來也顧不得做生意，扔了稱就幫著找人。
清晨的碼頭上人來人往，買魚的、賣魚的，吆喝聲、好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江又信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眼睛前面霧蒙蒙的一片。
“老江，你莫急啊……”
郝九來一邊找人，一邊安撫江又信。
沒多久，碼頭上所有的漁民都曉得江家的孫子走丟了。
“丟了??？莫不是被人販子拐走了吧？”
“買魚的這么多，到哪里去找咯？”
“只怕是被人捉起走了，去年子這邊就聽說丟了個小妹子。”
……
賣魚的漁民有些收了東西幫著找人，有些一邊賣魚一邊打聽顧客有沒有看到過疑似走丟的細(xì)伢子。
江又信喉嚨都喊嘶了，腿都走得打哆嗦，還是沒有板栗的任何消息。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板栗到底去了哪里？要是真的被人拐走了，他要怎么跟大龍和貴美交代。
江又信的嘴抿成了一條線，麻木地劃著船。
郝九來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想安慰江又信“莫急”。但是這種情況哪個會不急？要是他家的孫子丟了，只怕他跳湖的心都有！
“老江啊，你莫急壞身子。剛剛有人去通知大龍甲龍他們了，他們認(rèn)得的人多，總會有辦法的……”郝九來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們心底都清楚，板栗找回來的可能性和撈上洞庭湖掉的一根針差不多。
忽然，兩人聽見不遠(yuǎn)處有人喊：“江叔，江叔……”
江又信木然的抬頭，循聲望去，還沒看清，就聽見郝九來激動地大叫：“哎呀，板栗伢子??！”
江又信猛然抬頭，果然見前面劉衛(wèi)中的船上，板栗正蜷縮著身子抱著他的腿坐在船頭！
“板栗?。。?！”江又信又驚又喜又急又氣，一口氣沒接上來，竟然一頭栽進(jìn)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