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趕到鐵網(wǎng)山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凌晨了。

    馮紫英得知幾位內(nèi)閣閣老們都還在趕往這里的路上，而曹煜因為是得到自己派人過去的通知就往這邊趕，所以時間上稍微快一些。

    “子翼，你辛苦了。”馮紫英招呼曹煜坐下，“但事出緊急，也只能辛苦你了，我和你交代完，你還得要立即趕回去，最遲明日今日新聞就要見報?！?br />
    曹煜有些緊張地點點頭。

    他已經(jīng)知曉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卻不知道馮紫英要交代自己做什么，難道今日新聞還敢看在皇上遇刺的消息？那肯定要招來禍端，馮大人也不至于這么魯莽草率才是。

    馮紫英示意曹煜先喝一口茶潤潤喉，自己也要考慮如何來交待這樁事兒。。

    來自義忠親王的威脅有兩方面，一方面是宣府軍的突進，如果京營和薊鎮(zhèn)軍抵擋不住，被其一舉控制了京師城防務，那自然不必說，就成了第二個“靖難之役”了，大家就洗洗睡就好；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大義上的爭奪，如果義忠親王獲得了朝中文臣們的支持，那么在永隆帝無法醒過來的情況下，他也可以監(jiān)國，然后順理成章地登基。

    前者馮紫英作了他能做的，但是后者，馮紫英覺得還可以努力一番。

    朝中文臣的態(tài)度很關(guān)鍵，但至少到目前為止，根本馮紫英的觀察，士林文臣們都是支持永隆帝的，但永隆帝現(xiàn)在昏迷不醒，甚至可能再也醒不過來，那么這些人態(tài)度會不會有變化？

    北地士人態(tài)度不會變化，義忠親王傾向于江南士人讓他們無法接受，那么朝中的江南士林文臣呢？比如葉方李三位閣老，又比如高攀龍、黃汝良、顧秉謙這些官居尚書的江南主流中堅士人？

    馮紫英覺得也許這些人表面上態(tài)度不會有變，畢竟他們都是永隆帝器重的文臣，在永隆帝手上一力提拔起來，這個時候就陡然轉(zhuǎn)向，很容易引來天下士人的非議，這對于重視聲譽的他們來說不會不在意。

    但是人都是現(xiàn)實的, 在永隆帝無法醒來, 而其幾個兒子的表現(xiàn)都讓人擔心的情形下, 尤其是如果義忠親王又主動拋出橄欖枝的情形下，這些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會不會改變態(tài)度呢？

    馮紫英以為這恐怕很難說，也許有的人會, 有的人不會，不一而終, 但只要有一部分改變態(tài)度, 那就相當危險了。

    這些文臣一旦改變態(tài)度, 他們就會想方設(shè)法來營造輿論為自己辯駁洗白，而以他們的能量, 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

    其他暫時沒有改變態(tài)度的也會逐漸因為這一部分人的態(tài)度變化而逐漸變化，這是可以預料的，義忠親王對江南士人的看重必定會讓這些人意動, 有了前面人開道, 他們這些人的心理接受度自然就要好許多, 畢竟自己不是最先轉(zhuǎn)向的, 顏面和心理上都更容易接受。

    馮紫英要做的就是要提前把聲勢造起來，先占據(jù)輿論先手, 一方面大肆宣揚永隆皇帝的功績和對士人的關(guān)懷垂愛，尤其是對朝中士林文臣們的信重，另一方面則要抨擊以南京那邊的江南士人的表現(xiàn), 也算是提醒暗示朝中這些江南文臣，就算是你現(xiàn)在投過去, 那也已經(jīng)是屬于靠后邊的角色了，義忠親王早就有一黨心腹了, 現(xiàn)在過去也不過是吃點兒殘羹剩飯。

    今日新聞這種在京師城內(nèi)首屈一指的大報，在京畿地區(qū)民眾的影響力還是相當大的, 平素馮紫英基本沒有干涉過他們的具體辦報內(nèi)容，更多地還是給他們提出一些大概方向，那就是兼顧時政和商業(yè)需要，既要迎合民眾喜好，也要注意引導民眾心態(tài)，樹立報紙的威信和公信力，這一點尤為重要。

    但現(xiàn)在, 馮紫英知道就是該這份報紙給自己回報的時候了，他就是讓這短短兩三日里讓京師城中的輿論風向為自己牢牢把控，迫使朝中這些江南士人們無法轉(zhuǎn)向，進而贏得時間。

    只要能阻擋和挫敗牛繼宗的宣府軍進攻, 穩(wěn)住京畿局面，輿論上再占據(jù)優(yōu)勢，馮紫英覺得事情還是大有可為的。

    他能做的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剩下的就是內(nèi)閣諸公們的表現(xiàn)了。

    馮紫英也沒有遮掩什么，徑直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意圖告知給了曹煜。

    曹煜辦報這么久，當然清楚馮 然清楚馮紫英對這份報刊的重視層度，但是當馮紫英把意圖說明時，曹煜還是忍不住驚嘆馮紫英的奇思妙想。

    可仔細一品，也覺得今日新聞還真的能發(fā)揮出相當威力的，尤其是在京中士民百姓中，今日新聞的影響力極大，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尋常官府邸報摘抄張貼帶來的影響力，而正因為馮紫英力求樹立公信力，使得今日新聞一直堅持求真務實的態(tài)度，甚至舍棄了一部分商業(yè)性，所以百姓認可度很高。

    只要這提前把聲勢造起來，營造出一種萬眾一心同仇敵愾的氣勢，這些士林文人都還是要顏面的，斷不可能就此壞了自己名聲，最起碼他們也需要觀察一段時間，看看情況，表面上也需要和主流觀點保持一致。

    可以說這一招可比一般的勸說游說要高明得多，有如一面鏡子將這些人都置于臺前，讓大家都能監(jiān)督著這些人，讓他們無法向義忠親王輸誠，反而需要發(fā)出聲音來反對和攻訐義忠親王。

    “大人，您這么一說，我便明白怎么做了?！辈莒吓d奮地一揮拳，“這種事情之前我們雖然沒有做過，但是今日新聞本來也就經(jīng)常點評時政，不過更多地還是符合朝廷的意見，當民間和朝廷意見不那么一致時，我們寧肯委婉一些的點評，也絕不毀了自己名聲，所以這一次正好可以和朝廷意見保持一致，可以大書特書，幾個特約的評論員，都可以引經(jīng)據(jù)典，暢抒己見，從不同角度來進行評論，定能將大人您想要的這種聲勢造起來，達到您的要求?！?br />
    “唔，子翼你明白我的意圖就好，具體如何操作，我不過問，我只要快，最遲明日最新一期今日新聞就要有這方面的內(nèi)容，我要讓整個京師城這幾日都營造出這種氛圍來。”

    馮紫英點頭肯定。

    “大人放心，這一點我還是有信心的。”曹煜也胸有成竹，“歷史上這類舊例也不少，如何發(fā)揮引申，那些特約評論員都是最擅長的，定能將各方面都考慮到?！?br />
    “嗯，子翼，此番是了，不妨可以把心態(tài)放開一些，可以暗中在辦一份報紙，態(tài)度要和今日新聞有所不同，進而形成對立，”

    馮紫英的這個建議把曹煜弄得一愣，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子翼，現(xiàn)在今日新聞一家獨大，看起來是好事，但是隨著民智開化，大家越來越意識到報紙的重要性，”

    “，其實現(xiàn)在京中也已經(jīng)有了幾份報紙，只不過他們影響力太小，而且過于看重商業(yè)利益，所以遠無法和今日新聞相比，，”

    “但是終究有一天會有人覺察到我們的態(tài)度，而且也肯定會有一些人與我們的立場觀點乃至利益不一致，那么這些人必定會尋找屬于他們能說話的喉舌，進而他們也會去做我們做過的事情，那么就會有和今日新聞打?qū)ε_的報紙出現(xiàn)，”

    “與其坐等那些人自行辦報，何如我們自己先辦一份起來，這樣左右手互博，也能吸引一部分不贊同我們觀念的士民，這樣都掌握在我們手中，那么底線就都在我們掌握中，而真有意圖對我們不利者，他們肯定也會借助新辦這個平臺來發(fā)聲，我們也能提前知曉，拿出妥善對策來，”

    曹煜忍不住拍案叫絕，小馮修撰就是小馮修撰，掌握人心之道真的是無人能及，這等提前布局的手段，真的是精妙無比，把一切后患都能杜絕于無形。

    “大人所言甚是，我們提前先做出一個和我們觀點迥異的報紙出來，相互對抗辯駁，反而能夠激起各方的興趣，大家也會自覺不自覺地站隊，進而提升雙方報紙的知名度和吸引力，也能促使雙方都盡可能地找出對方的弊病，揚長避短，但實際上這一切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

    馮紫英微笑點頭，這曹煜的確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社情民意這一塊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有時候甚至能比其他都更能發(fā)揮威力，內(nèi)參在朝廷中影響力更大，但今日新聞卻能在市井中更有效果，兩者結(jié)合便是完美了，”

    “那內(nèi)參那邊？”曹煜問道。

    “我也讓耀青帶信回去給他們了，不過內(nèi)參的編輯們可不比尋常市民小民，他們的想法觀念也更獨立，還需要更加委婉一些，不能做得太露骨?！瘪T紫英沉吟著，馬士英、陳奇瑜等人自己對他們影響力還不夠，終歸是自己到地方之后和他們接觸少了一些，還在許其勛還在，還能發(fā)揮一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