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雨見慧海和尚走了，對顧正臣道：“先生還真是了不得，說東征，便能東征?！?/p>
顧正臣看著慧海提供的輿圖，聽了李芳雨的話，抬了下眉頭：“你是想說我是個權(quán)臣，能左右朝堂，呼風喚雨，是吧？”
李芳雨坦然：“不是嗎？”
顧正臣笑道：“你高看我了，也小看皇帝了。權(quán)術(shù)之道，可不是你雙眼看到的那么膚淺。說到底，我只是皇帝手中的一個小卒，該過河時，回不了頭?？赡悴煌?，你是王子?！?/p>
李芳雨聽得一知半解：“先生是何意？”
顧正臣看向李芳雨的目光似是洞察了一切：“你不想當過河卒，可你也不想傷了和氣。你以為，偽裝，糊涂，無所作為，便能躲開所有問題了。并非如此，問題該來時，還是會來。”
“這些問題，不會因為你的逃避而消失，它們會因為你的身份一直跟著。你酗酒沒幾年吧？什么時候酗酒的，從發(fā)現(xiàn)你父親寵幸新的王后很不對勁開始，還是從你發(fā)現(xiàn)自己幾個弟弟，一個個都不簡單開始？”
李芳雨渾身發(fā)冷，站起身看著顧正臣不能言語。
隱蔽的心思，被人一下子扯開所有偽裝，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令人很是不適。
顧正臣輕蔑地看了一眼李芳雨：“你以為我能左右朝堂，和你以為自己能避開糾紛，是一樣的可笑，可笑的是你的目光，總看不穿問題的本質(zhì)。既然你要跟我學習，那就應該先學習第一門課?！?/p>
“什么課？”
李芳雨沒有辯駁什么，只是隱隱有些不安。
顧正臣抬手：“斗爭！”
李芳雨詫異：“斗爭？”
顧正臣從桌案后走了出來，嚴肅地說：“斗爭無所不在，哪怕是隱于深山，選擇與世無爭，那也只是生活的無爭，但內(nèi)心，他依舊要斗爭。你也要學會斗爭，適應斗爭，而不是逃避斗爭?！?/p>
李芳雨搖了搖頭，目光躲避著顧正臣：“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朝鮮王室內(nèi)部的斗爭，我并不想?yún)⑴c其中。誰有本事，誰上去，誰有王命，誰就坐在那個位置上。我，不想爭，不想斗?！?/p>
顧正臣走至李芳雨面前，輕聲道：“此番東征，你跟我左右。我希望你看清楚即將發(fā)生的一切，回頭時，你再來回答，要不要斗爭。”
李芳雨連連點頭。
顧正臣走至窗邊，看著窗外的石榴樹，輕聲道：“你去格物學院看看書吧，東征之前，不必登府了?！?/p>
李芳雨行禮離開。
呂常言走至窗外，對顧正臣言道：“老爺，有十幾輛馬車去了梁國公府，里面有不少北伐之后被封的伯爵，還有一些京軍衛(wèi)所將官。也有人前往燕王府，只不過被擋了回去?！?/p>
顧正臣嘆道：“這就是皇帝的目的啊?！?/p>
呂常言不知道顧正臣所說的目的是什么，是看清楚哪些勛爵將官與藍玉走得近，還是給藍玉結(jié)黨創(chuàng)造機會，還是讓藍玉變得強大起來，進一步形成勢力，壓制鎮(zhèn)國公府。
顧正臣沒說，呂常言也沒問。
朝廷要東征的消息，讓金陵熱鬧了起來。
在死人船帶來的轟動影響之下，《倭人殺我周召》及其討伐日本檄文便傳開了，征東的民意初步凝聚。隨后關(guān)于倭寇進犯大明的書籍不斷出現(xiàn)，在有意的輿論引導之下，在宣傳學院的推波助瀾之下，倭寇的罪行也逐漸為世人所知。
這一把火燃起，朝廷壓抑了下去。
隨后是奉旨東渡的三十六高僧被殺，日本高僧請旨東征，民意再次燃起，朱元璋再次壓抑下去。
伴隨著朝鮮倭亂嚴峻，四處開花，難以防備，朝鮮察覺到大明東征的可能性之后，借機以宗主保護藩屬國，請求大明東征。
到這里，東征的條件已基本成熟。
只不過顧正臣一直都想讓朝鮮出糧出煤，苦于沒個直接的機會與借口，這才反對東征，直至李芳雨答應條件，切切實實屬于朝鮮的“破財免災”了。
再一次抑下東征，還沒等多久，黃時雪、李存遠這枚棋子還沒使出來，突兀地跳出來了一個陳祖義。
看樣子，還是真正的陳祖義……
那就不能怪其他人了，只能說他命不太好。
于是，與室町幕府的火器買賣文書被拿了出來，又添了幾筆，成為了促成東征的最后助力。
四次壓抑，終以陳祖義的凌遲被掀開，東征已定！
民心大順，歡騰鼓舞。
以至于，陳祖義被凌遲時，太平門外嚴重堵塞，就連能看到凌遲之地的高地、酒樓等，也都站滿了人。
陳祖義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兄弟被砍了頭，然后挨了一刀又一刀，痛苦地喊著什么，只不過嘴上的傷好像更嚴重了，嗚嗚的就是說不清楚，但陳祖義的身份已經(jīng)由潮州府作證，這一點也在行刑前公開了，不存在沒有驗明正身的事……
顧正臣站在更遠的高處，拿著望遠鏡看著，暗香襲來，一道倩影走上前。
黃時雪秀眸微動，輕柔地說：“從洪武十一年，陳祖義第一次出現(xiàn)，到洪武二十年，陳祖義被凌遲，算下來，差不多十年了。十年，這一枚棋子，最后的價值也被你用盡了?！?/p>
顧正臣將望遠鏡遞給黃時雪：“這樣挺好，至少朝廷殺的人，是真正的陳祖義，沒有冤殺他。”
黃時雪看著被凌遲的陳祖義，肉被割去不少，可血流的并不算多，只是面容因為疼痛猙獰的厲害：“誰也沒想到，陳祖義會以這種方式，這件事，徹底圓滿了?！?/p>
顧正臣微微一笑：“圓滿嗎？這件事，稱閉環(huán)更為合適?！?/p>
沒錯，閉環(huán)了！
陳祖義的出現(xiàn)，骷髏旗的飄揚，三佛齊，滿者伯夷，渤泥國，占城國，再到如今的日本國，能用到這枚棋子的地方，都用上了。
如今他的使命結(jié)束了，也該燒毀骷髏旗，消滅陳祖義有關(guān)的一切了。
然后，真正的陳祖義出現(xiàn)了。
然后，事情完美閉環(huán)。
至此，陳祖義，將不會再次出現(xiàn)在人間。
黃時雪秀眸看向顧正臣，輕聲道：“吶，你告訴我，洪武十一年時，你是不是知道有那么一個人叫陳祖義，知道他遲早會出海，成為大海賊。所以，你戲謔地利用了這一切，又戲曲性地結(jié)束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