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恨得牙癢癢,卻拿顧正臣沒任何辦法。
畢竟這事,不管怎么算,都是自家的過錯,這也就是顧正臣的母親沒死,否則,府里死的,可能不是只有孔夫人一人。
顧正臣冷冷地看著藍玉。
之前出于北伐與大局的需要,自己沒有公開復活,潛在北方,如今北伐結(jié)束,草原已定,自然需要翻開小本本,看看誰某年某月還欠自己一筆賬了。
若沒有眼下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之風,顧正臣并不打算將這件事拿出來,日后與藍玉的斗爭,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但現(xiàn)在,讓人藍玉低頭的辦法可不多。
阿爾塔娜的死?
那不能讓藍玉低頭,畢竟老朱懲罰過,即便是公開了,結(jié)果也不過是藍玉少點俸祿,梁國公改為涼國公,換給牌匾、鐵券的小事。
名聲?
他一個武將,在乎什么名聲。
再說了,其他勛貴也不會在意這種事,軍中男人,不就愛三樣東西:美女、烈酒、軍功。
藍玉用了強是不太光彩,可都是男人,大家也能理解,沒人會當一回事,笑笑也就過去了。
可孔夫人指使人下毒這件事,一旦公開了,那就是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扎在肉里,拔都拔不出來,想忘都忘不掉,至少看到藍玉這個人,聽到藍玉的名字時,便會想:
這個人做事沒有底線!
而這件事的殺傷力,遠遠比阿爾塔娜的死更大。
藍玉權(quán)衡再三,咬牙道:“站出來反對土地兼并,一樣是得罪所有人!你認為,我會屈服于你嗎?”
顧正臣笑了,搖了搖頭:“站出來,不是得罪所有人,至少明眼人都知道,這事不是你們想辦的,而是陛下想辦的,你們也好,我顧正臣也罷,都是陛下手中的棋子。”
“只不過,勛貴將官不能怨陛下,只能怪我們罷了。這種事總好找補,再說了,對于勛貴來說,退了地,收回了錢,不過是白忙了一兩個月,沒虧多少,更談不上傷筋動骨?!?/p>
藍玉苦澀。
話說得輕巧,這是百忙了幾個月的事嗎?
這事一旦辦了,就意味著朝廷不允許勛貴大肆圈地,意味著這些人想買地,都困難重重,甚至需要動用不少心思,只能以隱蔽的方式去做,而不能公開去做。
田地,是許多大戶的生存之本,世世代代能不能過好日子,就看手里有多少良田。
顧正臣沒給藍玉拒絕的機會,亮了亮空了的酒杯:“三日,三日之內(nèi)的朝會上,我希望聽到有人上書反對土地兼并,也可以聽到,江源伯、梁國公,不為私利,為國為民挺身而出的英勇事跡?!?/p>
這就是在趕人了。
藍玉起身,暼了一眼沒有言語的徐達,對顧正臣道:“鎮(zhèn)國公,好手段!日后,這拜帖還是不要送來了,你的宴,我吃不習慣!”
顧正臣拱手:“慢走,不送?!?/p>
李聚現(xiàn)在也不說什么了,顧正臣能拿捏藍玉,自然也可以拿捏自己,事情鬧大了,吃不了,還可能兜著腦袋走。
伯爵多如狗,未必不能死幾個,畢竟皇帝可沒給伯爵發(fā)免死鐵券啊……
李聚沒藍玉那么硬氣,行禮道:“鎮(zhèn)國公,告辭?!?/p>
蔣瓛起身,將椅子踢至身后,發(fā)出了刺耳的噪聲,冷眸盯著顧正臣:“如此受制于人的滋味,還真不好受。鎮(zhèn)國公,你這樣做,就不怕睡不安穩(wěn)嗎?”
顧正臣哈哈笑出聲來,對蔣瓛道:“我這身體,本就睡不安穩(wěn)。最近睡眠也淺,脾氣也不太好,蔣指揮使,做事可要小心謹慎點?!?/p>
“告辭!”
蔣瓛哼了聲,轉(zhuǎn)身離開,出了門,看向一旁打量自己的蕭成,言道:“聽說你已勘破武道,不知你我,孰弱孰強?!?/p>
蕭成躍躍欲試:“若是蔣指揮使想討教一二,我可以奉陪?!?/p>
“好,東家,給我們準備一間寬敞的房間!”
蔣瓛沉聲,目光看向嚴大樓。
嚴大樓可不敢讓兩人在房間里大打出手,提議后院天井空曠。
林白帆走了進來,對顧正臣道:“蔣瓛、蕭成要交手,攔是不攔?”
顧正臣輕聲道:“那就讓他們交手下,試試到底誰更勝一籌,你去看著點?!?/p>
林白帆躍躍欲試:“老爺,我也想——我這就去?!?/p>
顧正臣看著離開的林白帆,搖了搖頭,端起酒杯,總感覺這酒水好像變苦了些。
徐達拿出手帕,擦著手上的油漬:“你想靠著他們兩三個人,抑制了這兇猛的土地兼并之風,怕是不夠,遠遠不夠。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勛貴、官員都有顧家人的本事?!?/p>
“單單就說魏國公府吧,年俸就這些,又沒其他營生,這一代人是夠用了,可等我閉了眼,爵位給了長子,俸祿便歸長子所有,那添福、增壽、膺緒三個孩子,他們靠什么過活?”
“田地,也只有田地是他們的立身之本,這也是世家的根基。不管是梁國公還是其他人,誰站出來反對土地兼并,誰針對眾人圈地,都無法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p>
“格物學院有個詞叫什么,慣性,對,置地是所有人成家立業(yè)之后最大的慣性,這就如同山石滾落,帶著轟隆聲,螳臂擋不住車,更擋不住帶著慣性滾落的巨石。”
顧正臣眉宇間滿是憂愁,問道:“那魏國公知道,圈地的背后是破家的百姓,是大量增加的佃戶嗎?”
“知道?!?/p>
徐達回道。
顧正臣站起身來:“那也應該知道,通往盛世的路,是百姓先解決溫飽吧?”
“知道?!?/p>
徐達面無表情。
顧正臣走至徐達身旁,拿起酒壺添酒:“可一個處處是佃戶,辛勤勞作一年又一年,一輩子也沒什么積蓄的佃戶,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盛世的大明嗎?”
徐達側(cè)頭看著顧正臣,平靜地說:“我徐達世代皆是農(nóng)民,苦日子是怎么過的,我很清楚。只是鎮(zhèn)國公,這事沒那么簡單解決,也不是上個奏折,在朝堂上說幾句,就能解決的事,勛貴們,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