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正酣時,朱元璋離席。
武英殿。
朱元璋拿著傳國璽一連印了九次,這才心滿意足地欣賞起來,一只手還撫摸著傳國璽,見朱標、朱棡、鄧愈到了,難掩笑意:“朕曾想過這傳國璽應該在元廷,可大都、應昌兩次作戰(zhàn)——不見其蹤?!?/p>
“尤其是元廷降臣武將,皆說不見傳國璽,大都之內(nèi)的一應文書、旨意,皆不曾用傳國璽,這讓朕一度認為,傳國璽應不在元廷之手。只是不曾想,顧小子這一次布局,竟帶來了如此意外之喜。”
朱棡從袖子里取出文書,遞了過去:“父皇,據(jù)先生與買的里八剌交談得知,這傳國璽便是他們南征的一大底氣,只等奪下北平之后,他們便會拿出來,據(jù)此號令天下?!?/p>
朱元璋接過公文,從鼻子里發(fā)出了冷哼聲:“天下可不在這一方玉璽之上,而是在人心之內(nèi)。他以為拿著這傳國璽,那就能坐穩(wěn)天下了?若是如此,這傳國璽又為何從秦到漢,又是代代相傳?”
這玩意,只是一個正統(tǒng)、天命,動懾人心的工具。
手中沒有傳國璽,還有其他工具來證明正統(tǒng)與天命,雖說可能沒那么有說服力,但亙古以來,不都在說:
勝者王侯敗者寇!
勝,就是一切,就是天命所歸。
要不然,為何能勝?
有了這東西,不過更有說服力。
畢竟就是尋常百姓也知道這玩意,有這東西,更深得民心一些,對于布衣出身的朱元璋來說,這玩意的出現(xiàn)可以證明自己是天選之人,后世繼承皇位之人,自然也是真正的天子。
這有利于增強皇室權威,安穩(wěn)民心,鞏固社稷。
但也只是鞏固,不是決定,更不是奠基石!
這一點,朱元璋很清醒。
朱元璋打開公文,對看著傳國璽的朱標道:“太子也要記住,唯一能決定江山更迭的,只有百姓,也唯有百姓。正如顧小子當年剛?cè)虢鹆陼r所言,吃飯就是最大的治國之道,這話,你莫要忘了。”
朱標神情一變,眼神中帶著幾分的渴望蕩然無存,只剩下純粹,肅然行禮:“兒臣謹記于心!”
傳國璽,終究只是個物件,它能用于安天下人心,明皇室正統(tǒng),但不能解決百姓的衣食住行,不能讓孤寡的日子好過一點,治國之道,也從來都不在這傳國璽之上,而在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朱標收走了自己的目光,看向傳國璽時,沒了之前的在意與眷戀。
朱元璋看著顧正臣的文書,微微皺眉:“傳六部九卿前來議事?!?/p>
很快,帶著一身酒氣的魏觀、溫祥卿、李原名到了。
朱元璋掃了一眼官員,問道:“都酒醒了吧,要不要朕給你們準備一些醒酒湯?”
開濟、薛祥等人婉拒,一個個精神抖擻。
朱元璋看向鄧愈,鄧愈走至輿圖旁,拿著一根竹棍指著輿圖言道:“鎮(zhèn)國公、宋國公四百里沿河布防,設了一個山河口袋陣,這事你們已知。現(xiàn)鎮(zhèn)國公的奏報已送至,前線狀況已是明了,鎮(zhèn)國公先是在三河擊潰納哈出所部……”
輿圖不時被點過,溫祥卿、開濟等人暗暗驚嘆。
整個戰(zhàn)場看似沒有太大波瀾,整個戰(zhàn)局打得也相當順利,沒有遇到過元軍過于頑強的抵抗,也沒有陷入苦戰(zhàn)鏖戰(zhàn)。
但——
能將如此一個大局推下去,將元軍一敗再敗,并迫使元軍不得不投降,需要的可不只是智謀與勇氣,還有堅韌不拔的意志,強大的自信,不懼任何疲勞與犧牲的將士!
鄧愈敲在了北山、九山方向:“鎮(zhèn)國公在文書中說,長興侯率五千人鎮(zhèn)守兩山兩河,以巨大犧牲換來了元軍主力進入預設戰(zhàn)場,換來了這次戰(zhàn)爭的勝利?!?/p>
“鎮(zhèn)國公言說,后續(xù)評軍功時,不可單獨以殺敵數(shù)量而定長興侯所部軍功,當著重嘉獎,這一點五軍都督府想來不會有意見,兵部意見?”
溫祥卿知道長興侯北上了,可不知道長興侯守的是如此至關重要的地方。
輿圖上有標注,那里雖有山河,可——
山不險,也不高。
守這種地方,簡直就是給敵人當靶子。
溫祥卿面色凝重,問道:“敢問衛(wèi)國公,巨大犧牲,是多少?”
鄧愈目光中帶著幾分欽佩與敬重:“五千人,打到最后,能站在山頂之上的,只剩下五百五十八,被抬下去送至遷安救治的,大部——也都因傷勢過重,死了!”
此言一出,就連魏觀、詹徽等人也不禁渾身一冷。
如此巨大的犧牲,耿炳文竟然還堅持到了最后,這是何等的鋼鐵意志!
溫祥卿對朱元璋行禮:“從全局來說,長興侯所守之地,至關重要,守住了,才有山河口袋陣,守不住,便是山河破碎!臣以為鎮(zhèn)國公所言極是,長興侯所部軍功,當破格增加封賞?!?/p>
朱元璋嘆了口氣:“顧正臣在文書中說,此戰(zhàn)最兇險之地,莫過于此。能憑著五千軍守住薊州向東的大門,硬抗元軍數(shù)萬騎兵連續(xù)沖擊,整個大明有這本事的將官,怕也為數(shù)不多吧?”
鄧愈沒有反駁。
朱標、朱棡也認可這個說法。
守與攻是兩碼事,善攻者未必善守,善守者未必善攻。
若非要在善守之中選一個最善守的,顧正臣可能都需要排在耿炳文身后,畢竟顧正臣屬于攻守兼?zhèn)?,啥都略懂型…?/p>
鄧愈敲了敲輿圖,繼續(xù)說道:“鎮(zhèn)國公文書里提到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十余萬俘虜安置問題,俘虜眾多,安置是個大問題。鎮(zhèn)國公的意思是,給其一分院,讓其安于耕作,這一點,戶部能不能接得?。俊?/p>
戶部尚書楊靖微微皺眉,有些不理解,言道:“元軍俘虜,手上沾染著大明將士的血,還需要給他們一分院,鎮(zhèn)國公此舉,是不是也太仁慈了?”
作為格物學院出來的人,并不迷信顧正臣,認為不合理時,該提還是會提。
朱元璋看向朱標。
朱標走出,嚴肅地說:“楊尚書所言在理,俘虜如同半個罪人,確實不宜給他們一分院,花費財力頗眾。只是鎮(zhèn)國公認為,若是放長遠來看,謀一個長治久安,這些錢該不該花,由朝廷商議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