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盤?
張致中、方必壽疑惑地看著顧正臣。
方必壽一只手放在石桌上,手指輕輕點著桌案:“這位張兄,可是位屠夫?”
張致中剛想解釋,顧正臣卻爽朗一笑,摘下腰間的酒囊,目光銳利地看著方必壽:“方知府,倒是好眼力,我確實當(dāng)過屠夫?!?/p>
“你為何——”
方必壽并沒有著官服。
“方知府在大堂上審案時,我去看過?!?/p>
“哦,原來如此?!?/p>
方必壽放松下來,問道:“那敢問這位張屠夫,何為殺豬盤?”
顧正臣咕咚了兩口酒,一只手放在胸口按了下,緩了幾口氣才說道:“所謂殺豬盤,就是先挑中一只膘肥體胖的豬,然后告訴這只豬,挑中它并不是因為它肉多值錢,而是因為真心中意它,喜歡它?!?/p>
方必壽、張致中張著嘴看著眼前之人,心想:
這家伙該不會是個變態(tài)吧,你是個男人,中意女人正常,中意男人只要不為外人知,也沒啥,畢竟有些人就是喜歡紅老頭。
可你中意一頭豬,是不是太過分了?
顧正臣沒在意兩人怎么想,繼續(xù)說:“于是,這頭豬便相信了,愿意為選中它的人付出一切。選中它的人說,現(xiàn)在出海收益大,可以將買賣做大做強,但手中缺少本錢,于是這頭豬,便將自己的石槽賣了——”
方必壽臉色一變。
張致中深吸了一口氣,一雙眼也變得凝重起來。
“后來賺了一些錢,買了一些豬飼料,豬更相信它的主人了,當(dāng)主人說要做更大的買賣時,它將豬圈里的一切都給了主人,甚至連豬圈,也一并轉(zhuǎn)給了主人?!?/p>
“再后來,這頭豬一無所有,再也沒辦法給主人東西時,它的主人便說了,你是頭好豬,有信譽,還可以借貸嘛,于是,這頭豬便借了貸,一開始興許是兩千兩,后來可能是三千兩,最后是多少……”
“不重要,重要的是,當(dāng)這頭豬沒任何用處的時候,連借貸都借貸不出來的時候,它的主人看著它礙眼了,決定殺了它。畢竟是一頭肥豬,死了,也能吃個舒坦,至少,不用聽豬的哼哼聲了?!?/p>
“這就是殺豬盤!”
顧正臣講完,看著吃驚的兩人。
張致中喉嚨動了動,將目光轉(zhuǎn)向方必壽:“方知府……”
方必壽一雙目光盯著顧正臣。
殺豬盤的故事雖然簡單,可他分明是要借這件事,影射孟家女被殺一案。
那頭豬,就是歸宗女!
殺豬人,就是金飛鴻!
期間的套路,都是金飛鴻設(shè)計好的局!
雖然此人沒提供任何證據(jù),但這似乎確實解釋了孟家女為何要將房子給金家,為何借貸錢,為何富裕的家一下子空了!
這就是一場狩獵式的詐騙!
方必壽站起身,肅然行禮,沉聲道:“敢問張兄名姓?”
顧正臣擺了擺手:“這不重要,我只是個屠夫而已?!?/p>
方必壽面色凝重,坐了下來:“既然張兄如此點撥,想來是對孟家女被害一案頗有了解。只是當(dāng)下,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孟小姐是被迫的。主動贈予,無法追罪。”
顧正臣淡然一笑:“是啊,這手段高明就高明在,人家是主動送上去的,是心甘情愿給予的,所以不管怎么查,有個死無對證,加上關(guān)聯(lián)之人有些身份,總歸沒辦法查個明白?!?/p>
張致中重重點頭,插了一句:“張兄可有辦法?”
方必壽拱手:“請張兄指教?!?/p>
顧正臣將酒囊系在腰間,輕松地說:“詐騙財物,屬于重罪。若因詐騙財物而致人死,等同殺人,按大明律當(dāng)斬??扇羰菍Ψ讲怀姓J詐騙,而這里又無證人,那事情確實不好辦?!?/p>
“所以,必須有個人證,證明這是一場局,一場詐騙,也必須證明,有人施加了壓力,意圖懆懆結(jié)案。說到底,孟小姐雖然人不在了,可她想要被示好、示愛,中間必然需要至少兩個人?!?/p>
方必壽拍手:“是啊,至少兩個人!”
孟小姐雖然是歸宗女,可不是放蕩女,人在家中不可能隨便拋頭露面,那如何對金飛鴻就有了情愫,而且情根深種到了自愿贈送家產(chǎn)的地步,這之間需要有人聯(lián)絡(luò),通通書信,代為傳話什么的。
金家有個人出門,孟家有個人接應(yīng),這樣才能連接孟小姐與金飛鴻。
孟小姐身邊的,只能是她的兩個丫鬟。
金飛鴻身邊的,可能是他的管家,也可能是他的小廝,或是婢女。
直接去找金飛鴻的人不合適,唯一的突破點,就在孟小姐的兩個婢女身上,只要她們開口,證明這是個局,那就能將金飛鴻拖進來,調(diào)查也就順理成章,即便是金參政插手,那也能有底氣讓其回避。
張致中對方必壽道:“方知府,囚牢里的孟家婢女,不像是能開口的人,我曾審過她幾次,她咬定了是孟小姐自愿?!?/p>
方必壽眉頭緊鎖:“這倒是?!?/p>
張致中、方必壽看向顧正臣。
顧正臣站起身來,平靜地說:“殺豬盤里,往往不是只有一頭豬。兩位,告辭?!?/p>
方必壽眼神一亮。
張致中吃驚不已。
這話的意思是,那婢女竟也是一頭豬?
如此的話,或許可以破了!
方必壽想要感謝一番,卻見顧正臣已飄然而去,側(cè)身對張致中道:“張知縣能力不凡,總歸是調(diào)查到了一些什么吧,要不然,這案件也落不到知府衙門手里。”
張致中拱手:“方知府,這案件不歸我管了,我也不愿插手其中。不過我還是可以提醒下,金公子的前兩任妻子都沒了,與孟小姐一樣,家產(chǎn)耗空。這興許不是一起案,而是一串案!”
方必壽眉頭緊鎖:“殺豬盤,這個張兄倒是一語點醒夢中人!看來,本官要賭上仕途,還民一個公道了!”
張致中肅然起敬:“若是還民公道還需要賭上仕途,人間的公道只會越來越少!我相信,朝廷總希望地方吏治清明,公道在人間!”
方必壽苦澀地邁開步子。
官場就是這樣,你求的是公道,是人心,可人家求的不是這些,他們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罷了。
現(xiàn)在看來,能改變這一切的,或許只有格物學(xué)院了,雖然這批人以后也會出現(xiàn)奸惡、心性不佳之徒,但我堅信,大部分格物學(xué)院的弟子會帶著一股子浩然正氣,為這人間——擎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