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道上,一艘兩層畫舫緩緩而動,樓上妙齡女子舞動著手腕中的披帛,曼妙的身姿在春風里顯得誘人。
只是,春夜尚冷。
隨著畫舫里傳出敲敲打打的聲音,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一道身影從渡口處抬腳便上了一艘毫不起眼的烏篷船,不久之后,烏篷船沉了,一道濕漉漉的身影看了一眼夜色,從河道中浮出,抓住船沿,翻進了一艘貨船里,順勢拉下繩子,一塊草席便鋪蓋住了身影。
貨船幾經(jīng)轉(zhuǎn)向,最終在一處橋邊渡口停了下來。
掌柜命人系好船后,便開始搬運貨物,當草席掀開時,里面已沒了身影。
臨河小院,梅開鵝黃。
黑衣人沿著唯一的青石路出現(xiàn)在八角亭外,對著里面端坐,燭火之下,手執(zhí)白色茶盞的年輕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言道:“公子?!?/p>
青石路旁,遍布荊棘,還歪著些棗枝。
八角亭四柱,三面設(shè)了屏風,唯留了身后空著。
公子抿了口茶,伸出手,將桌上的金色面具拿了起來,罩在臉上,系好之后,才開口道:“鎮(zhèn)國公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接飛鴿傳書,鎮(zhèn)國公正在前往陽曲的路上?!?/p>
“他的病——這么快就好了嗎?”
“沒有好利索,帶病離開的洪洞,至于現(xiàn)下如何了,目前還不知?!?/p>
“呵呵,鎮(zhèn)國公一直如此,為國事不辭辛勞。聽說李善長回金陵了?”
“確實回來了,在蓮花橋附近租下了個小院,身邊只有兩個仆人?!?/p>
“劉基的法子他也敢用,也不想想劉基的下場是什么。罷了,宮廷里出了變故,內(nèi)閣的人也被牽連其中,凈罪司名冊丟失的事很可能已經(jīng)暴露了,你告訴我,這兩三年里,已經(jīng)清理了所有痕跡,即便是錦衣衛(wèi)追查,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什么?!?/p>
黑衣人看著轉(zhuǎn)過身的公子,那金色面具十分詭異,眼眶、鼻子、嘴,都是板正的長方形的,額頭上還有些說不出來的花紋,與往日公子所戴面具迥然不同,不敢直視,低下頭道:“公子放心,自跟著公子起,我便安排人著手此事。”
“尤其是那份名冊到手之后,能網(wǎng)羅的全部網(wǎng)羅到了,且過往痕跡也都處理過了,所有家人不是隨著朝廷幾次移民改頭換面,便是安排到了沿海人口密集處或飛地,錦衣衛(wèi)的手還伸不了那么長?!?/p>
海外移民不是什么新奇事,舊港、南北港、鎮(zhèn)南府、石錦港,哪里沒大明人居???
雖說多數(shù)出海的大明人落腳飛地之上只是為了買賣暫時居住,該回去還是回去,但有些人已經(jīng)開始安頓在那里了,而這部分人,已憑借著一些官憑、商引換了身份。
怎么查,那都是清白,何況南洋地帶對人口的約束、管理并不嚴格,只重商稅,也沒什么人去查。
公子聽聞回答之后,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告訴手底下的人,沒有我的命令,絕不可輕舉妄動,該做什么營生的,那就做什么營生,日子照舊過,若當真被發(fā)現(xiàn)了蹤跡,讓錦衣衛(wèi)盯上了,那就為了家人,閉上嘴。”
黑衣人畢恭畢敬:“公子放心,每個出來的人都知道前路有什么,若是心里沒點野心與渴望,他們也不會出來。”
公子踩著臺階從亭子里走了出來,從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圖紙,遞了過去:“這是蒸汽機的圖紙,我需要你找一批鐵匠,試一試能不能將蒸汽機船打造出來?!?/p>
黑衣人接過圖紙,展開看了幾眼,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線條與旁注文字,還繪有蒸汽機內(nèi)部、外部圖紙,為難地抬起頭看向公子:“這東西,一般鐵匠打造不出來吧,退一萬步,就是打造出了蒸汽機船,咱們也開不出去啊……”
聽說格物學院為了蒸汽機船,前前后后投入了數(shù)十萬兩銀鈔,動用了大量人才、匠人攻關(guān),后續(xù)又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實驗,這才有了蒸汽機船遠航。
若是那么容易被鐵匠制造出來,那格物學院豈不是成了笑話?
還有,蒸汽機船是水師專有,除了水師,誰也別想有,你就是偷偷摸摸弄出個蒸汽機,難不成還能偷偷摸摸制出個蒸汽機大福船、大寶船?
不可能的事。
弄個蒸汽機,藏在市井里叮叮當當敲敲打打,多做點掩護,還能瞞過去。
可造船必有船塢,臨河或臨海,你敢私自造戰(zhàn)船,不等造好,朝廷的人就來抓了。
公子瞪了一眼黑衣人:“蒸汽機船,想什么呢,就憑你們,傳動軸、齒輪、螺旋槳這些都搞不定。我只要蒸汽機,現(xiàn)在材料學院已經(jīng)開始使用蒸汽機作為鍛造工具了,鍛造出來的刀可比倭刀更勝一籌?!?/p>
“朝廷得知后,從格物學院訂購了四十臺蒸汽機,為的就是換裝京軍與邊軍,為日后征討元廷做準備。我不需要你們打造蒸汽機船,我只要蒸汽機,可以助力鍛造便可?!?/p>
黑衣人松了一口氣,收起圖紙問道:“在哪里鍛造合適?”
“句容!”
“句容?”
“怎么?”
黑衣人看著那冰冷的面具還有冰冷的雙眼,趕忙回道:“沒什么,只是覺得這一招太過狠毒。一旦句容被發(fā)現(xiàn)蒸汽機與大量兵器,朝廷很容易便會想到鎮(zhèn)國公,到那時,鎮(zhèn)國公怕也是難以自清?!?/p>
公子背著雙手看向夜空:“若是鎮(zhèn)國公還活著,那我的事就沒辦法做下去了。蒸汽機與兵器安排在句容,只是第一步。只可惜啊,我沒找到新式火器的圖紙,也沒找到新火藥的配方?!?/p>
“遠火局那種地方,只靠著格物學院的身份,還不夠。別多想,就是我亮出身份,遠火局也進不去,朱棣在京軍中訓練火器戰(zhàn)法,可他連去遠火局的資格都沒有,我?呵呵,可比不上燕王的身份啊?!?/p>
“若是能在句容、滕縣或是泉州,安排幾座火藥作坊,那鎮(zhèn)國公不死都難。只可惜啊,遠火局的保密制度太過森嚴,我進不去,甚至連打探都不敢打探?!?/p>
這種事問一句,那都可能會被懷疑上,還是不要做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