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桑桑伺候著顧正臣穿好衣裳,輕聲道:“昨晚張家走水,張達(dá)摩死了?!?/p>
“哦,是嗎?”
顧正臣很是平淡,并沒有感覺到意外。
嚴(yán)桑桑看著顧正臣的神情,詢問道:“這火總不會是夫君讓人放的吧?”
顧正臣拍了下嚴(yán)桑桑的手面:“說什么話,我要讓他死,還用得著放火?他死在火里,只能說明他還有點覺悟,知道自己一條腿不足以贖罪?!?/p>
這么多債,若只是一條腿就還清了,那不是鼓勵犯罪嘛。
腿要鋸,腦袋該掉的時候,自然也要掉,兩者并不沖突。
畢竟,張達(dá)摩做的惡可不只是趕走自己一家人那么簡單,雖然他做事有些分寸,并沒有直接鬧出過人命,可因為他的惡行惡舉,一些人確實因為窮困、潦倒、生活艱難,或病無所醫(yī),或老無所養(yǎng),或孤寡被迫賣身。
這些都是事實。
他沒殺人,但因為他,一些人間接被害死了。
之所以一開始沒要他的命,只是要了他一條腿,只是因為這十日,屬于家庭時間,懶得去整理張達(dá)摩的各類罪狀,然后去判決,之后監(jiān)斬……
若是他今天“負(fù)荊請罪”,那他最終掉下來的,肯定不是一條腿。
顧正臣對張達(dá)摩的死并沒什么觸動,言道:“辰時,讓人打開大門,門外掛上伸冤入內(nèi)的牌子。另外,讓肖九成派胡西樓、王一關(guān)與一些衙役過來。”
嚴(yán)桑桑點頭,帶著幾分擔(dān)憂問道:“夫君,百姓伸冤登門,我能理解。百姓中窮困無力進(jìn)學(xué)的,夫君幫襯一把,也是好事。只是——百姓中欲入軍伍,夫君也辦,這事是不是有些——”
顧正臣笑道:“為何現(xiàn)在才問?”
嚴(yán)桑??粗櫿嫉碾p眼,輕柔地回道:“因為這些天夫君不想論公務(wù),只好等到今日?!?/p>
顧正臣照了照鏡子,見衣冠整齊,便朝著門外走去:“是啊,欲入軍伍的事夫君確實不宜辦,畢竟有招兵買馬之嫌,若是被人彈劾別有用心,意欲對抗朝廷,那咱們家可扛不住?!?/p>
嚴(yán)桑桑跟上:“既然夫君知道,那為何還要做這種事?”
顧正臣抬手,在耳邊打了個響指:“還能為何,河北巡撫使是干嘛的?”
“啊,夫君這是想要?”
“噓,不可說?!?/p>
顧正臣打斷了嚴(yán)桑桑,前往前院,在南書房坐了下來。
徐允恭已研墨等待多時,二王、馬三寶與湯鼎等人,則在西院練武。
沒多久,肖九成、胡西樓、王一關(guān)等人便到了。
肖九成見顧正臣眉頭一皺,趕忙解釋:“今日縣衙想來也是無事,所以下官過來聽差。”
這隱含的意思是,你都開門為百姓伸冤了,誰還會去縣衙啊,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不過來這里給你打下手。
顧正臣也不介意,指了指桌案上架著的圣旨:“陛下給了我一個河北巡撫使的官職,有巡察山西、山東、河南、北平四布政使司之職,可察查奸惡,懲治貪虐官吏,有便宜行事之權(quán)。”
“所以,今日我坐在顧家,在這里,察查一些案件,為蒙冤百姓伸冤,肖知縣,胡主簿,王典史,你們可有意見?”
肖九成、胡西樓等人直哆嗦。
看這話說的,誰敢有意見?
就是你沒這道旨意,憑著鎮(zhèn)國公的光輝歲月,我們也不敢有意見啊。
便宜行事啊。
天啊,怪不得這家伙敢在濟(jì)源殺人……
顧正臣之所以將旨意擺出來,是為了正身份,畢竟國公雖然地位很高,聽著也是嚇人,但國公事實上沒權(quán)介入地方縣治。
顧正臣在泉州當(dāng)知府的時候可以不直接拿出來旨意辦事,因為泉州本來就是自己的治理轄區(qū),有些事本就可以直接做主。
現(xiàn)在的顧正臣,并不是洪洞、平陽府或山西布政使司的某個官,若是沒旨意,自然也不能干涉地方治理。
這也是為什么一干公侯出鎮(zhèn)地方,往往不會惹出民怨,也不會被地方官員彈劾的原因,這些人只負(fù)責(zé)管理衛(wèi)所,但凡有點自知之明,手都不會伸到地方衙門里去。
當(dāng)然,身負(fù)爵位,非要插手地方事務(wù)的也不是沒有,比如朱亮祖……
結(jié)果是他死了。
像是朱亮祖這種人,開國初期很少。
辰時,顧家大門開。
百姓蜂擁而入,在垂花門外被整理好了隊伍,分發(fā)號牌,待分發(fā)了五十個號牌之后便不再分發(fā),并引導(dǎo)沒有領(lǐng)到號牌的人明日再來。
可百姓不走,圍了個水泄不通。
第一個老漢走入南書房,跪倒就開始喊冤:“鎮(zhèn)國公,我家大兒被惡霸張管重傷殘疾,躺在床榻之上已逾三年……”
顧正臣聽聞之后,當(dāng)即命衙役去尋人,在這個間隙里,讓第二個鳴冤的入屋,等到惡霸張管被帶來,還沒怎么問,張管就被嚇得交代了。
“就這種案子,你們縣衙查不清楚,判不明白?”
顧正臣惱怒地看向肖九成。
肖九成冷汗直冒:“鎮(zhèn)國公,上次張管可不是這樣說的……”
“張管怎么說的重要嗎?他本是惡霸,有欺人的本事,人家兒子殘廢在床,你們?yōu)楹尾欢嗦犅犨@老漢的委屈?張管,既然你交代了,那我再問你一句,可有行賄縣衙?”
“這——”
“啪!”
“有!”
“行賄的誰?”
“是,是縣丞王舟?!?/p>
顧正臣看了一眼肖九成,肖九成直擦冷汗。
徐允恭寫好招冊,遞給了顧正臣,顧正臣看過之后,讓張管畫押,然后交給肖九成。
顧正臣冷森森地說:“按照大明律,折人雙肢,當(dāng)杖一百,流三千里,并將犯人家產(chǎn)一半拿出交被害人養(yǎng)贍??蛇@張管行惡之外還另行賄賂,罪加一等,那就杖一百,流兩萬里,發(fā)配秦國。”
“至于其家產(chǎn),等查清楚其所有罪行之后,另行分配給受害之人,肖知縣,你看如何?”
肖九成哆嗦了下。
流放兩萬里?
這他娘的大明律里也沒有啊,秦國在澳洲,是不是太遙遠(yuǎn)了……
沒意見,一點意見都沒有。
顧正臣判決之后,看向王一關(guān):“王典史,去將信訪司的人傳來,然后帶著老漢問問,有沒有信訪,問問信訪司的人,信訪之后如何處置的,為何此等冤情竟擱置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