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船上的傳聞、流言，顧正臣沒有下令禁止，大家想說，那就說，放開了說，最好是喊出干死日本鬼子的話來。
舵樓。
蒸汽機班正莊可均言道：“若是我們前往山東再折返京師，里程要多許多，除非在山東沿海補充煤炭，否則不足以使用蒸汽機動力返回金陵?！?/p>
顧正臣言道：“無妨，山東補充煤炭就是了，沿海諸衛(wèi)總有煤炭。再說了，返航時也該順風順水了，即便不使用蒸汽機，返回金陵也用不了多久。”
莊可均見顧正臣拿定了主意，便領(lǐng)命離開。
朱棡有些不明所以：“先生，我們?yōu)楹尾恢苯踊亟鹆?，而是去山東？”
顧正臣整理著文書，言道：“自然是為了養(yǎng)殖海帶，這東西總不能吃完了之后再去那么遠的地方收割吧？在山東選擇合適的地方養(yǎng)殖，日后有源源不斷的海帶，這才能解了無數(shù)人大脖子病癥，你看衛(wèi)國公，他不就好了嗎？”
鄧愈爽朗一笑，摸了摸脖子，可比以前小了好大一圈了。
雖說顧正臣不讓自己頓頓吃海帶，可隔天吃這病癥也漸漸好了，胸口的燥熱與煩悶也一掃而去，估摸著再吃個半個月，便徹底痊愈了。癭病愁人，男人得了都受不了，女人得了更影響觀瞻，孩子得了也難受，為了百姓著想，說什么海帶也需要在大明養(yǎng)殖出來。
“地點你選好了嗎？”
鄧愈問道。
顧正臣指了指山東沿海的輿圖：“山東大大小小的海灣不少，但真正適合養(yǎng)殖海帶的并不多。從以往航海日志來看，海水清澈，風小，潮低，又有港灣保護，這里是理想之地?！?/p>
鄧愈走近看去，瞇著眼看了看：“桑溝灣？”
顧正臣點頭：“到了那里看看便知道了?，F(xiàn)已是九月了，選好海場之后需養(yǎng)苗，等到十月份，便是養(yǎng)殖，在這之前，我們還需要打造一些養(yǎng)殖海帶的器具，算算時間還是有些緊張。所以沒辦法回京，但文書不能不送?！?/p>
朱棡、鄧愈了然，走至桌案后開始提筆寫文書。
這一路發(fā)生了許多事，無論是事關(guān)高麗的還是事關(guān)日本國之事，都需要說清楚，最主要的是，殺了六萬多倭軍，這是需要報功勞的，這是征東大軍切切實實的軍功。
顧正臣也在寫公文，不過相對朱棡、鄧愈，顧正臣可以少寫很多，將大致的事交代清楚就夠了，不需要事無巨細去寫。至于老朱有什么疑問，找朱棡、鄧愈問就是了，反正他們是監(jiān)軍。
三人的文書寫完，顧正臣便將文書交給了秦松，讓秦松與李子發(fā)率兩艘蒸汽機大福船回去交差，主力船隊繼續(xù)朝山東進發(fā)。
登州府，文登縣。
老漢于滿月佝僂著腰，一頭白發(fā)亂糟糟綁著，一手一個碗，站在長長的隊伍后面，一點點往前挪。
殘喘而前。
于滿月遞上兩個碗，帶著近乎哀求的聲音道：“我還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還請官家多給些米粥。”
施米的衙役王四冷眼看去，斥責道：“你這老漢，倒是將你孫子、孫女領(lǐng)來，若不帶來，怎能給你兩碗粥，都如你這般，他人拿著個盆過來，我也要給一盆不成？”
于滿月哀求：“孩子小，餓過去了，我這身子骨也帶動。官爺，你就行行好吧?！?/p>
“不行，這米是有定數(shù)的，多給了你，其他人豈不是要餓肚子，老漢，就給你一碗，來，我給你打點稠的?！?/p>
王四終是有些不忍，將勺子伸到鍋底翻動著，白花花的米就涌了上來，一勺子打過去，米多湯少。
于滿月感激地謝過衙役，端著碗顫顫巍巍地朝著巷子里走去。
破破爛爛的席子上躺著兩個孩童，男的稍大，六七歲，女的更小，只有三四歲。
于滿月端著湯碗到了席子前，小心翼翼地放下，呼喊道：“小年，小月啊，官家施粥了，你們快起來嘗嘗?！?/p>
“小年，起來了?！?/p>
“小月，別睡了?！?/p>
于滿月伸出蒼老的手，將男童扶起，端著碗到男童嘴巴，熱騰騰的氣息拍打蒼白而冰冷的唇。
“小年，來，張嘴?！?/p>
于滿月喊著，聲音越發(fā)急切。
一道影子壓了過來，俯身摸了摸孩子的脖頸，入手冰冷，不由得心頭一驚，起身對一旁的官袍人道：“老爺，這孩子已經(jīng)——”
方克勤伸出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搖了搖頭：“老人家，孩子已經(jīng)走了，還請節(jié)哀?！?/p>
“胡說！我的小年怎么會走，他只是睡著了！”于滿月面目變得猙獰起來，護著孩子：“他只是睡著了?！?/p>
方克勤心如刀絞，低聲道：“老人家——”
“走開，你們這些當官的，沒一個是好人，若早上十天放糧，我孫兒怎么會餓肚子，還有我孫女?！庇跐M月兇狠地喊過話，爬向一旁的女童，聲音變得溫和起來：“小月，來，喝粥了，爺爺找到粥了，還熱著呢?！?/p>
方克勤仰頭，眼眶濕潤。
捫心自問，我也是愛民唯恐不及！可誰成想在這登州，竟發(fā)生人間慘??！
文登知縣不是沒上報災(zāi)情，他報了災(zāi)，朝廷也準放糧了，可他倒好，于大戶串通一氣，將賑災(zāi)的糧賣給了大戶，折成了錢鈔，不管不顧百姓死活！
若不是餓殍于野，流民已走出登州府，在濟南的自己恐怕都不知情！急匆匆趕來，強行命令大戶交糧，這才放出了糧賑災(zāi)，可終究還是晚了，許多百姓熬不住已是活生生餓死！
師爺江涓嘆了口氣，輕聲道：“老爺，登州府受災(zāi)的百姓有很多，許多災(zāi)民正在朝文登縣而來，而縣衙收起來的糧食可不夠多了，最多再放上三日，三日之后若沒有糧送來，恐怕后續(xù)賑災(zāi)不成，反而會出現(xiàn)民亂。”
方克勤心頭怒火騰升：“那就讓大戶繼續(xù)給糧，不給，那就等著家破人亡吧！另外傳報布政使司的官員，讓他們務(wù)必在半個月之內(nèi)，調(diào)十萬石糧入登州！”
江涓微微點頭，剛想離開，便看到文登主簿龐亮走了過來。
龐亮至近前，遞上一份文書：“方參政，這里有一封定遠侯送到文登縣衙的文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