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某院落。
幽靜的后院一角,有一座三丈三的圓形池塘,池塘旁遍植蔥翠的竹。
竹林探著腦袋,看到了墻外不遠(yuǎn)處的秦淮河。
幽暗的光影里,船蕩蕩而去。
一個腦袋從河中冒了出來,又潛入到水中。
池塘里的水緩緩升高,浸潤了原本干燥又冰冷的石頭,眼看著石頭要被吞沒,池塘里的水又緩緩降了下去……
密室里,燈火亮了。
黑衣人至暖爐旁烤著雙手,努力讓身體更暖和一點,看著不遠(yuǎn)處垂落而未拉開的簾子。
“地魁,老爺?shù)搅??!?/p>
聲音傳出。
地魁連忙站起身,沖著簾子的方向行禮。
“說說吧?!?/p>
聲音尖刻,帶著幾分睥睨天下的狷狂。
地魁肅然道:“老爺,顧正臣已經(jīng)下了命令,要求各地關(guān)津盤查過往人員,并繪制了沈名二畫像,正分發(fā)往各處關(guān)津,責(zé)令方圓八百里所有關(guān)津務(wù)必配合……”
簾內(nèi)傳出聲音:“八百里?這動作可不小啊。不過,網(wǎng)越大,漏洞越多,總不能一網(wǎng)打盡。貪狼那里如何了?”
地魁回道:“正在迫使沈名二屈從,只是此人骨頭很硬,被折磨昏死了七次,依舊不低頭。若是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就白謀劃一次了。”
簾中,高大的影子晃動起來,而在影子后,是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
白衣在身,看似風(fēng)雅,可更像喪服。
“白謀劃可不行,這是一招險棋。成了,事半功倍。不成,三族夷滅!所以,不擇手段也要讓沈名二聽我們的話,打造出最厲害的山海炮!唯有如此,大業(yè)可期!”
地魁了然:“下屬必將此話帶給貪狼。”
影子站了起來,撲在了簾上:“顧正臣是個棘手的人,此人智謀不可小覷。帶話給貪狼,若顧正臣接近真相,那就先下手為強,將他暗殺在外!”
地魁震驚了下,連忙道:“這樣一來,事情恐怕會更大——”
顧正臣可是定遠(yuǎn)侯,也是皇帝欽點調(diào)查此案之人,肩負(fù)重任,一旦被人暗殺,皇帝那里不暴怒才怪。
“事情或許會大,但至少我們在短時間內(nèi)安全,能從容應(yīng)對??扇羰潜活櫿家ё?,那他一定會將我們拖到地獄里去。句容、福建的事證明了,此人一旦發(fā)現(xiàn)端倪,必會追索到底。當(dāng)然,不到萬不得已時,莫要動他。等待機會,若是能游說此人為我所用,那這大明,未必不能有一個定遠(yuǎn)公!”
地魁行禮,退出了密室。
秦淮河上的船晃了晃,緩緩融入到主河道之中,與其他的船無異,透著香氣,琴瑟錚錚……
船首。
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面帶粉紅輕紗,暼了一眼從一旁經(jīng)過的船,纖柔的手指動了起來。
“好美?!?/p>
地魁看去,心頭一顫。
船過。
美人已去。
地魁側(cè)過身,對一旁的船家問:“方才那是誰的船?”
“哪個?”
“哦,看那燈籠,應(yīng)是時下紅雪。”
“為何我從未聽過此人?”
“兩天前出現(xiàn)在這秦淮河上的,據(jù)說此人曾是平?jīng)龊钯M聚在青樓買去的侍妾,平?jīng)龊罡屏撕螅伺亮嗽S久,這才再次現(xiàn)身秦淮河上,之前在紅樓時,名作黃時雪?!?/p>
“是她!”
地魁凝眸,心頭一動,暗暗記下。
院落,長亭。
亭外,一個黑袍人站在沉聲道:“顧正臣正在秘密調(diào)查各處煤炭賬冊,還加強了關(guān)津控制?!?/p>
亭內(nèi),一人頭戴蓑笠端坐著道:“煤炭?呵,此人倒是厲害,一針見血。不過賬冊如此浩繁,他當(dāng)真能找出端倪?未必吧?!?/p>
“當(dāng)年泉州府的卜壽對顧正臣的動作也不以為然,結(jié)果是卜家沒了。”
“呵,你現(xiàn)在說話是越發(fā)大膽了。”
“我只是提醒,顧正臣此人不動則已,動則必殺。郭家,卜家,高家,包括納哈出,沒有人不吃他的虧,包括陳寧,他臨死之前甚至想要用血衣……”
“夠了!”
“依我之見,再不動作,我們很可能會十分被動。尤其是現(xiàn)在顧正臣卷入其中,我們更需要提前籌備了。俗話說得好,先動手為強?!?/p>
一只手抬了下蓑笠,冷冷地說:“你打算怎么辦?”
黑袍人道:“要么讓他死,要么讓他離開金陵。”
蓑笠之下,滿是沉默,良久道:“顧正臣還沒那么快找到我們,暫時不要去接觸他,以免無法善后。那幾個人說了,沒有火器,我們難以成事,只要我們拿到最新的火器,他們便會隨我們動作。所以,沈名二必須成為我們的人?!?/p>
“我來辦?!?/p>
黑袍人自信地說。
“用什么法子?”
“圣旨夠不夠?”
“你是想——偽造圣旨?”
“沒錯,遠(yuǎn)火局是秘密而設(shè),朝廷內(nèi)對其知道的并不多。可要知道,皇帝并不喜歡什么事都交給一個人掌控,另外設(shè)置一個遠(yuǎn)火局,以沈名二為掌印,他如何能不聽從?”
“且這樣辦吧,只是煤炭一事,不可掉以輕心,讓人更換購買煤炭的商戶。另外,火器需要的一切物資,都務(wù)必小心購置,不能被顧正臣抓住把柄。”
黑袍人抱了抱拳,轉(zhuǎn)身離開。
蓑笠取下,一雙冰冷的眸投向夜空。
你本淮右布衣,可為天子,我也是淮右之人,是不是也可以為天子?
權(quán)力!
我也想手握殺人之權(quán),誰不聽從便讓他死。
我不甘心被你掌控。
這一座山的頂峰,只能容一個人坐,你坐了十二年了,夠久了,也該換換人了。
現(xiàn)在對你不滿的人很多,你厭惡甚至想要他們的命。
但我不同,我會給他們一個更好的機會,只要他們追隨我!
朱元璋!
等著吧,我將上前一步,與你決出勝負(fù)!
句容,句容衛(wèi)公署。
顧正臣翻看著最近送來的煤炭賬冊,隨后丟在一旁,又拿起一本。
張煥滿臉憂愁,對顧正臣道:“定遠(yuǎn)侯,沈名二已經(jīng)失蹤五日了,我們還毫無進(jìn)展,若是陛下問起,我們?nèi)绾问呛???/p>
顧正臣淡然一笑:“一個月還沒到,陛下還不至于那么早來問吧。再說了,我們也沒閑著,不是正在追查?”
張煥郁悶:“追查無果算什么追查……”
顧正臣將手中賬冊翻看了兩頁便丟到一旁,然后再次拿出了一本賬冊,掃了兩眼便丟在一旁。
張煥吃驚地看著顧正臣:“如此粗糙的看一眼,能看出什么名堂?”
顧正臣平靜地說:“哦,不需要看了,這些賬冊沒用處……”
張煥目瞪口呆。
費那么大勁,動用了那么多人,強制索取了煤礦商戶賬冊給你送來,你現(xiàn)在告訴我沒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