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泉州府中事,朱元璋不是沒有發(fā)過怒,可派去的官員一批接一批,可總說沒有問題。
病死的,有證據(jù),都是身體不好,有些人是水土不服,有些人是吃壞了肚子,有些人是突發(fā)疾病,大夫作證,仵作也說沒任何問題,就連死去官員的家眷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更沒聽到什么異響。
無論怎么查,人都是病死的,這事怪不得其他人。
至于有些官員瘋魔了,很可能是哪天走夜路撞到不干凈的東西了,或是對媽祖不敬受了懲罰,亦或是自己領(lǐng)的俸祿太少,壓力過大,直接瘋掉了,這誰能說準原因。
不管誰去調(diào)查,給朝廷的消息跑不出四句話:
風平浪靜,并無詭事。
四民皆安,官吏咸廉。
老朱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其他地方官吏不滿任的也有,但多數(shù)是出了問題被朝廷拿下的,或考功不過,風評太差,被吏部弄走。像是泉州府這種,不是死了就是瘋了,不是水土不服就是老母病重,擺明了有鬼。
很明顯,派去泉州府的官員,不是被收買了,欺瞞朝廷,就是能力不足,流于表面。當然,也不排除有些官吏畏懼山路難走,都沒到泉州,隨便找了個地方歇了兩個月,隨便寫封奏折交差。
不管如何,朱元璋需要一個有能力,有膽量,有智慧,有完全信任的人前往泉州。
顧正臣清楚接下泉州差事意味著冒險,這次的對手很可能是不講規(guī)則,毫無底線!
看著朱元璋深邃的目光,顧正臣開口道:“陛下,臣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還不想英年早逝,所以……”
朱元璋微微凝眸,有些失望。
朱標不動聲色,馬皇后只是輕柔地點了點頭。
顧正臣動了筷子,品嘗了一口魚肉,道:“所以,希望陛下準許臣在句容衛(wèi)挑選十二人隨同前往?!?/p>
朱元璋欣慰地點了點頭。
為國事,迎難而上,不避生死,這才是干臣之資!
“區(qū)區(qū)十二人,是不是太少了?”
朱元璋問道。
顧正臣搖了搖頭:“足夠了?!?/p>
朱元璋端起酒杯,輕聲道:“朕對泉州的一些人無法完全信任,就不給你支人手了。不過,朕從云南調(diào)了一個人,任泉州衛(wèi)指揮同知,他將完全聽命于你,到時候他會主動尋你。”
顧正臣沒有詢問是誰,想了想,說道:“陛下,臣想請一道旨意?!?/p>
“講?!?/p>
朱元璋一飲而盡。
顧正臣嚴肅地說:“陛下曾禁百姓私自出海,然民間有句話,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泉州臨海,在宋元時期又是貿(mào)易重地,百姓可下海捕魚,商人可遠航于海外。臣若治泉州,必會以泉州百姓吃得飽飯為綱,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方法來填飽百姓的肚子?!?/p>
朱元璋臉色有些難看,威嚴地說:“你可要想清楚了,百姓、商人一旦扎堆下海,那你可就分不清楚誰是民,誰是寇,甚至還可能引寇上岸,劫掠百姓,以至釀成大禍!朕寧愿沿海的百姓受點窮,也不愿看到民寇勾結(jié),不愿看到百姓為??芩Γ ?/p>
顧正臣知道朱元璋的擔憂,但也有自己的考慮,堅持道:“陛下所慮自是有道理,可臣以為,害怕賊寇便禁了百姓、商人下海,頗有因噎廢食之嫌。是不是臣只要解決了??軉栴},陛下便可以后退一步,恩準臣讓百姓下海?”
“哦,你能解決??軉栴},計將安出?”
朱元璋好奇地問。
顧正臣微微搖頭:“臣尚未到泉州,這些事還需要慢慢謀劃。”
馬皇后見朱元璋又開始皺眉,在一旁幫襯:“陛下,既用他,就給他些便利,也免得他處處掣肘,無法施為。”
朱標也跟著勸說:“父皇,兒臣相信顧先生可以在保全沿海百姓的同時,給海寇以重擊?!?/p>
朱元璋見顧正臣態(tài)度堅決,起身走出偏殿。
顧正臣有些不安。
馬皇后笑著安撫:“咱們用膳,你去了泉州,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入宮,多吃點?!?/p>
朱標有些不舍:“顧先生在句容,信件往來最晚不過兩日??扇チ巳荩@信來往可就慢多了,一個月能收到一封信都不易。若有困惑不解事想問問顧先生,也變得難了許多?!?/p>
顧正臣含笑道:“太子聰敏,有不解之事、急切之事可以多詢問下陛下、皇后,若不緊要之事,不想勞煩陛下與皇后,大可書信遞至泉州。若太子想知泉州事,臣也愿將諸事記于書信之中傳至金陵?!?/p>
“好,孤等你書信!”
朱標高興起來。
便在此時,朱元璋走了回來,坐了下來,抬手將一封圣旨重重擱在桌案上,對顧正臣說:“這是朕給你的旨意。”
顧正臣拿起圣旨,小心展開,只見上面寫著幾行簡短的字眼: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告訴福建大小官員每(們),衛(wèi)所將士每(們):顧正臣奉旨而為,有便宜行事之權(quán),可先斬后奏,可調(diào)衛(wèi)所之兵,如有抗其命而不遵者,殺了不冤。
欽此。
顧正臣深吸一口氣,看向朱元璋,連忙說:“陛下,這旨意太過沉重!”
這旨意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泉州知府的范疇,它針對的是整個福建行省的官場,衛(wèi)所,哪怕是福建參政斷然也沒如此大的職權(quán),何況還涉及到了衛(wèi)所兵權(quán)!
一旦拿出這旨意,就意味著顧正臣在福建可以一言決斷所有事,定人生死而不需要先經(jīng)朱元璋點頭!
這權(quán)給的實在是太過巨大!
現(xiàn)如今不是開國前夕,朱元璋找個親信,比如李文忠、常遇春等人,委任為地方參知政事,統(tǒng)領(lǐng)一個行省的政權(quán)、軍權(quán)、司法權(quán),權(quán)勢極高。
現(xiàn)如今地方行省幾乎不見了參知政事,基本上都是參政掌管政權(quán)、司法權(quán),地方衛(wèi)所掌握兵權(quán)。雖沒有三司設(shè)置,但分權(quán)的影子已是初顯。
現(xiàn)在朱元璋給顧正臣的,幾乎是福建行省參知政事的權(quán)力,這就有點太過驚世駭俗。
朱元璋瞥了一眼顧正臣,嚴肅地說:“你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朕為何會給你這封圣旨,收下吧,不到萬不得已,莫要拿出來張揚?!?/p>
顧正臣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將圣旨合了起來。
朱元璋不是一個隨便給人權(quán)力的人,他讓自己當?shù)氖侨葜?,而不是福建參政,按理說根本用不著這種“便宜行事”、“獨攬福建行省”的圣旨。
除非——
泉州府問題的背后,很可能站著一個龐大身影!
而這個身影,是自己憑借著知府身份無法撼動,無法解決的!
顧正臣不清楚朱元璋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還是有所指向,但很清楚,圣旨給的權(quán)越大,自己的處境就越危險,自己面對的敵人就越可怕!
“臣領(lǐng)旨!”
顧正臣肅然喊道。
朱元璋想了想,補充道:“你給東宮的文書,依舊可走驛站。若有緊急情況,準你動用衛(wèi)所軍士與軍馬送出五百里加急?!?/p>
顧正臣連連答應(yīng),問:“水軍那里……”
朱元璋直言:“你可以指揮所有泉州水軍,用不了多久,靖海侯將會前往福寧州與溫州府外海巡視,你若有需要,可以與他取得聯(lián)系,他會全力配合你。”
朱標聽得眉頭緊鎖。
馬皇后也感覺這次安排不同尋常。
這些權(quán),不是知府可觸碰。
這些事,不在知府范圍之內(nèi)。
但朱元璋給了他,說明顧正臣肩負的使命遠遠不是治理泉州那么簡單。
“今日算朕為你踐行了,愿你慎始慎終,以民為重,以朝廷為重,千萬莫要行差步錯,自甘墮落。朕還指望你將來可以輔佐太子,成就一番大事。”
朱元璋舉杯。
顧正臣連忙起身,手中端著酒杯道:“陛下,皇后,太子,臣定全力以赴,治好泉州府。民生不安寧,官場不清明,冤魂不昭雪,臣不回金陵!”
朱元璋欣賞顧正臣的意氣風發(fā)。
內(nèi)侍走了進來,稟道:“陛下,龍驤衛(wèi)千戶蕭成到了?!?/p>
“讓他進來?!?/p>
朱元璋下令。
顧正臣起身離席,看向來人,只見一相貌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一臉憨厚,臉色稍有些黝黑,似是田間經(jīng)年勞作的農(nóng)夫。
朱元璋對蕭成道:“這位就是顧縣男,從現(xiàn)在開始,你是他的貼身親衛(wèi),當年你如何護衛(wèi)開平王,現(xiàn)如今你就如何護衛(wèi)他,待他回金陵時,你來掌管龍驤衛(wèi)!”
“開平王的護衛(wèi)?!”
顧正臣震驚不已。
“末將領(lǐng)旨!”
蕭成沉聲答應(yīng),然后看向顧正臣,咧嘴道:“顧縣男,久聞大名,能做你的護衛(wèi)是蕭某榮幸!”
顧正臣驚訝于朱元璋的大手筆,有些不安地說:“陛下,臣身邊有張培……”
朱元璋擺了擺手:“張培雖是不錯,可論勇猛還比不上蕭成。顧小子,朕不希望你出一點意外,吃飽了就回去吧?!?/p>
顧正臣謝恩,將圣旨揣入懷中,行禮告退。
蕭成行禮,跟著顧正臣出了皇宮。
顧正臣皺眉道:“這幾日我會留在金陵,你就不需要跟著我了吧?”
“陛下有令,不敢不從?!?/p>
蕭成古板地回道。
顧正臣有些撓頭,不得不帶蕭成回府。
當天晚上,泉州縣男府出現(xiàn)了驚人的一幕,一向好脾氣的顧正臣竟然追著剛來的護衛(wèi)打,雖然沒追上,但這氣可是真的……
顧正臣想要罵人,你妹的蕭成,讓你護衛(wèi),不是讓你聽墻根的,聽也就罷了,你丫的推窗戶露出腦袋看是幾個意思?
滾,老子不想讓你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