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容,縣學宮。
梧桐樹下,石桌之上,黑白對峙。
顧正臣捏著一枚黑子,時不時在指間轉(zhuǎn)動,見劉桂落了子,隨后便跟著落子,只不過兩人落子的位置,一南一北,毫不相干。
劉桂皺著眉頭,看向顧正臣:“縣尊這棋,屬實令人看不懂?!?/p>
顧正臣淡然一笑:“我棋藝不精,隨便下下而已,倒是劉教諭,步步思慮,棋棋盤算,這樣看似握著大局,穩(wěn)重在前,但恕我直言,棋如人生,即無悔棋一說,也無停留一說。人在途中行,宛若舟船漂于河海,不進則退,沒有那么多思量時間?!?/p>
劉桂慚愧不已,這是埋怨自己思考下棋的時間太長了啊。
不過是誰跟你下棋也得防著點,你啪啪落子,還不走尋常招式,絲毫不考慮星元中央,而是跑到邊角處落子,這透著詭異的棋路,不想怎么行?
訓(xùn)導(dǎo)孫統(tǒng)端著一盤洗干凈的山楂走了過來,放在石桌上,看了看棋局,皺眉道:“縣尊這是打算四方圍戰(zhàn)嗎?”
顧正臣將手中的棋子丟入棋罐中,拍了拍手,拿起一枚紅透的山楂,咬了一口,頓時酸到,皺著眉頭咽下:“你們也看到了,句容織造大院、裁縫大院已經(jīng)做了起來,現(xiàn)在來看,原來的一些擔憂已蕩然無存,這兩個大院將會一直運作下去。目前縣衙正在籌備匠作大院,專攻匠作事宜?!?/p>
劉桂、孫統(tǒng)點頭。
句容縣城在短短二十幾日內(nèi),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
縣衙聚集了四千六百余人,將織造大院、裁縫大院充實起來,在這之外,還有匠作大院。而這些人涌入縣城,帶來了不少商機,肉鋪、菜鋪、雜貨鋪、糧鋪、布行、藥鋪等多了起來。
甚至連往日里沒多少人光顧,瀕臨關(guān)門的酒樓,最近生意也好了起來,外地商人多了不少,一些本地人看到商機,紛紛開了鋪子,售賣句容當?shù)靥禺a(chǎn)藥草。
總而言之,句容變得熱鬧起來。
縣學宮的教諭劉桂、訓(xùn)導(dǎo)孫統(tǒng)每日也是要出門走走看看的,句容的改變自然看在眼中,對于縣衙的動向,兩人也很是清楚。
孫統(tǒng)有些奇怪,看向顧正臣:“縣尊,這些似乎與縣學宮并無多少關(guān)系吧?”
劉桂只是看著,并沒有發(fā)問。
顧正臣又拿起了一枚山楂,適應(yīng)了酸甜,咀嚼過后,起身道:“三座大院,主的是民生之事。然句容要想真正脫胎換骨,不能不重教育。”
“教育?”
劉桂、孫統(tǒng)對視一眼。
顧正臣正色道:“荀子云,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大明開國已有六年,雖外敵尚存,然國本已立,天下將興,正當此時,應(yīng)大推教育之道,行圣人教化,培育人才而國用之?!?/p>
劉桂上前一步,沉聲說:“縣尊,不是我等不愿行教導(dǎo)之事,而是縣學宮無有新的生員。前有朝廷停罷科舉,重挫生員修習課業(yè)之心,后有縣尊調(diào)過半生員進入縣衙,現(xiàn)如今縣學宮,已沒了幾名生員,郭旭等人,也因為忙碌家事不來學宮……”
顧正臣擺了擺手,肅然道:“縣學宮的教育,僅僅是面向生員,是秀才,而不是面向?qū)こ0傩罩摇1竟傧胍k的教育,主要招收的是八到十五歲百姓之家的孩童入學,教導(dǎo)他們讀書識字,修習圣人學問?!?/p>
“孩童?”
劉桂有些震驚。
“沒錯,就是孩童!”顧正臣重重點頭,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頭看向長空,深深說了句:“教育要從娃娃抓起?!?/p>
劉桂深吸一口氣,孫統(tǒng)也被觸動。
顧正臣看著藍天,思緒有些亂。
按照歷史進程,再過一年多,也就是洪武八年,朱元璋便會詔令天下立社學,府、州、縣每五十家設(shè)社學一所。
老朱吃過沒文化的虧,所以十分重視教育事業(yè)。
府州縣學這種中學已經(jīng)建立起來,國子學雖然還沒改名國子監(jiān),但其“大學”身份已經(jīng)確定下來,畢竟能直輸朝廷,畢業(yè)給分配工作……
而洪武八年的社學,則補上了教育的最后一個缺口:小學。
社學是招收的對象,便是八到十五歲的孩童。
只不過,老朱倡導(dǎo)的社學被人玩壞了,也可能是官吏實在是太窮,缺錢花,竟然將主意打到了社學身上。
府、州、縣官與胥吏操控社學:
你想讀書啊,有沒有錢,沒錢你來干嘛,想讀書交錢。
哦,你不想讀書啊,想回去放牛去啊,那不行,你得留下來讀書,必須留下來,湊數(shù)。
還有那個誰,你家中只有你和你爹兩個人是吧,啥,需要幫你爹干農(nóng)活,沒空來社學讀書?
那不行,你必須來。
不想來可以,給錢就可以不來社學……
社學和錢掛鉤,直接被人玩壞了,在那些年里,并沒有發(fā)揮真正的教育作用。當然,當時社學教導(dǎo)的主要課程也不是孔孟之道,而是老朱之道——《大明律》。
讓孩子翻看背誦《大明律》,也不知道老朱咋想的,若是擱后世讓孩子們背誦《刑法》,估計一堆人自閉,連學都不愿意上了。
為了避免老朱的“好心”成了“壞事”,顧正臣準備提前在句容試點小學,打造小學教育,摸索出一套完備的教育流程,等老朱想用的時候,直接采取“句容模式”推廣小學便是。
劉桂明白了顧正臣的想法,凝重地問:“縣尊打算從多少娃娃開始抓起?”
顧正臣看向劉桂,嘴角微動:“劉教諭,你認為多少合適?”
劉桂認真思索了下,回道:“若縣尊當真要在句容行圣人之道,就不能太少,我以為,首批娃娃應(yīng)該在一百名左右?!?/p>
“一百名?”
顧正臣皺眉。
孫統(tǒng)以為顧正臣嫌多,在一旁說:“一百名娃娃,我們還是可以教導(dǎo)得過來。”
顧正臣搖了搖頭,威嚴地看向劉桂與孫統(tǒng):“本官要的是振興句容教育,區(qū)區(qū)一百名娃娃,如何能代表句容文道興盛?現(xiàn)如今趁著縣衙有些財力,不妨大膽向前一步,先招募三百娃娃,后期再陸續(xù)招募,待學院落成時,學生數(shù)量不應(yīng)低于一千?!?/p>
“一千?!”
劉桂、孫統(tǒng)駭然不已。
這要真成了,自己豈不是也有了一千弟子,上一個擁有過千弟子的人可是孔夫子啊……
不過,一千學子實在是太多了,這不現(xiàn)實,步子邁得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