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球降落到了距離定遠七十里的地方,終究沒回到吳禎的家鄉(xiāng)。
朱元璋下旨,輟朝二日,追贈吳禎為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海國公,賜謚襄毅,賜葬鐘山之陰,肖像功臣廟。
鎮(zhèn)國公府。
顧正臣吊唁過吳禎之后,就沒再出門,而是坐在書房里長吁短嘆。
張希婉來回幾次,見顧正臣沉悶著,勸道:“靖海侯走的時候已經(jīng)沒什么遺憾了,夫君不必傷感過甚,你身子也不好。”
顧正臣拿著一份公侯伯爵名單,對張希婉道:“對于靖海侯,為夫沒多少傷心,他早在九年前——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何況他看到了元滅,兒子吳忠雖然有些粗魯,可也算是一表人才,能力上完全不用擔心?!?/p>
張希婉看向名錄:“那夫君為何難過?”
顧正臣指了指名單上的名字:“去年十一月,南征北伐的軍功封賞之后,朝廷出了三公兩侯三十九伯,還有一大批武將被提升為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等?!?/p>
“這些封賞完成之后,朝廷也就出現(xiàn)了一批全新的勛貴。而這些勛貴,領了封賞之后,他們做得最多的就是兩件事:置地、納妾?!?/p>
張希婉含笑:“夫君不也納妾了,還是勛貴中頭一個,急切到了北伐結束便納妾,都沒等封賞下來……”
顧正臣拍開張希婉的手。
自己納妾,還不是因為你們一個個要團圓,再說了,這都是已經(jīng)定下來的事,也是為了長遠考慮確定下來的事。
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多少人眼巴巴地攀附權貴,尤其是一些商人、大戶、富戶,恨不得與勛貴綁在一起,日后出點什么事,也好有個照拂。
在封賞之后的一個月里,顧正臣知道的,金陵納妾人家便超過了三百戶,嫁出去的女兒不知多少,興許是六百、八百,或是上千……
比如海容伯周興納了五房,南瑞伯盧震納了三房,桂山伯劉真納了四房,江源伯李聚更猛,納了七房,就連藍玉,也納了三房……
納妾的背后,其實是一股新勢力的崛起。
如果只是納妾,這事誰也說不出個不是。
畢竟納妾這種事,誰也不會跟顧正臣一樣大操大辦,都是一頂小轎子抬到后門,送到房間里就能暖床,連個宴席都不需要辦,至于什么丈人,那是給足了面子,不給面子,那就是丘丈,也可以直呼其名,甚至都能不讓其登門……
納妾,就等于買了個東西,唯有寵妾,才可能贏得勛貴歡心,繼而綁定家族,各取所需。
納妾歸納妾,在府宅里怎么運動,床上還是床下,這都沒人在意,皇帝也不可能過問人家納妾多少,過得快不快活。
但這些人,置地!
鎮(zhèn)國公府并不置地,顧正臣在金陵沒有一畝地,滕縣的地也都劃給了顧不寒,整個鎮(zhèn)國公府的產(chǎn)業(yè),就不包含地這一塊。
但是——
其他勛貴不一樣,他們封爵了、升官了,手里有錢了,小妾也納了,這個時候就想到置地了。
買幾畝地,種個菜也無妨,權當參與勞動了。
但他們不是這樣,他們要的是田地,少的數(shù)百畝,多的數(shù)千畝,而且這個規(guī)模還在不斷擴大。
這么多官員、勛貴下手,鯨吞下去的,可就是幾十萬畝的田。
而這些田從哪里來?
百姓!
他們花錢也好,用其他手段也罷,總之,要將田拿到手中。
顧正臣對張希婉解釋了一番,言道:“整個應天府才多少田,應天府不夠,他們就跑到應天府之外購置田地。你想過沒有,他們每一個勛貴出手,背后可能就是數(shù)以幾十戶、上百戶百姓淪為佃戶。”
“佃戶是什么,你應該很清楚,山西大移民為何可以成,說到底還是佃戶生活困苦,沒有任何的希望可言。如今這番大肆圈地、置地,已經(jīng)有了民怨。”
張希婉聽明白了,看著名單,有些不安:“這分明就是得罪人的事,夫君為何要答應下來?”
顧正臣苦澀:“陛下壓根沒給我拒絕的余地?!?/p>
張希婉嘴角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
顧正臣知道,這是在蛐蛐老朱呢,想想也是,這可是一群勛貴、武將在狂歡,人家正打算弄點產(chǎn)業(yè),為子孫后代留點家底,突然自己跳出來,告訴他們,不僅不能置地,還要將置買的地全都退回去,這不是斷人財路嘛。
要知道這一批勛貴、將官里,除了一個高令時外,就沒一個跟顧正臣很長時間的,大部還是京軍、北平都司、山西行都司、遼東都司的人物,這些人不像趙海樓、王良、梅鴻等人那般,跟著顧正臣的時間長,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
水師出來的人,大部分都很老實,也很低調,至少這三四年里,顧正臣沒聽說過誰逼百姓賣田。
顧正臣對水師勛貴有影響,說話有人聽,可對這一批勛爵將官,影響十分有限,比如周興、盧震、盛熙、劉真等等,按照軍功來論,他們之中很多人不夠資格封爵,但老朱給了他們爵位。
而這,就在無形中讓他們自大了不少,自以為躋身于大明勛爵之列,便可以威武四方了,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納妾、置地怎么了,仗打完了,不就應該享受嘛?
如果有人跳出來阻攔他們,他們是會罵人的。
如果只是針對一兩個人,顧正臣沒什么顧慮,將他們摁在地上摩擦也無妨,可這里面人很多,得罪一個集體,那他們就會用集體的力量反擊。
皇帝這是逼著鎮(zhèn)國公府——成為這些新勛貴將官的眾矢之的??!
張希婉看著顧正臣,微微搖頭:“夫君,這事太大,得罪人太多,咱們不接,就說病了,傷了,實在不行,妾身病了也行,總之,不能接。”
鎮(zhèn)國公府本身的麻煩就已經(jīng)不小了,藍玉還成了梁國公,不知道會使多少絆子,若顧正臣再得罪一批人,那這些人很可能會成為藍玉的幫手,一群人上來,顧正臣也難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