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歪倒的房梁如同長滿灰白鱗片,風(fēng)一吹,鱗片里便冒出火星,紅紅的在夜色里極是顯眼。
白色與灰色的煙氣在地面之上狂歡,倒在地上的人再沒醒來。
全羅道節(jié)度樸苞看著燃燒廢棄的城門,到處可見的尸體,臉色極是濃重,軍士抬著尸體,清理著城池。
水軍虞侯崔順成臉色蒼白地走到樸苞面前,行禮道:“城中老弱婦孺的尸體數(shù)量很多,但青壯男人的尸體很少,大部分青壯不見了。至于城中軍士,核對之后,五千守軍,有三千多消失了。”
樸苞目光中滿是憂慮,問道:“是誰做的,查清楚了嗎?”
崔順成猶豫了下,回道:“是誰做得不太清楚,但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節(jié)度使請隨我來……”
兩日后,都統(tǒng)使曹敏修率三千騎兵抵達金州。
曹敏修聞著一股股惡臭的氣息,對行禮的樸苞、催順成等人道:“大王對金州之事極為重視,特派我前來調(diào)查。樸節(jié)度使,可否告知金州實情?”
樸苞邀請曹敏修走入城中。
城內(nèi)諸多建筑被付之一炬,許多建筑坍塌成了廢墟,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
樸苞眼神中帶著幾分痛楚:“曹都統(tǒng)使,目前已經(jīng)查清楚的是,五千守軍,死了一千七百余人,其他三千二百余人不知所蹤。城內(nèi)百姓近一萬,大概失蹤了兩千青壯,至于婦孺老人,基本上都被殺了?!?/p>
曹敏修看到前面廣場之上,竟擺著一具具尸體。
一眼看去,至少五百。
天太熱了,尸體經(jīng)不起存放,許多尸體都腐爛了,甚至有些肚子鼓起,似是有氣體充斥體內(nèi),隨時可能撐破肚皮。
到處都是蚊蟲。
“為何不埋了尸體?”
曹敏修看得嘔心,眼神中滿是質(zhì)問。
尸體很容易引發(fā)瘟疫,這點樸苞不會不知道。
樸苞行禮之后,言道:“城中大部尸體已挖坑掩埋,只是曹都統(tǒng)使,若是全部埋了,下官所說的話,恐怕不足以取信于大王。故此,留了一些尸體,專候都統(tǒng)使親自查驗,請?!?/p>
曹敏修皺眉,但還是隨樸苞走上前。
樸苞拿過一根木棍,走至一具尸體面前,對曹敏修道:“這是金州守軍,他的臉上,有三個小孔洞,雖然這里已經(jīng)爛了,還是可以辨出?!?/p>
曹敏修仔細看著,不止是這具尸體,一旁的尸體也是如此,只不過小孔洞的位置有所不同。
樸苞抬手。
崔順成安排軍士上前,軍士雙手捧著托盤。
樸苞取出托盤上的布,露出了一顆顆有些發(fā)黑的鐵珠:“這些都是從其他尸體中挖出來的,渾圓,是鐵。曹都統(tǒng)使見多識廣,應(yīng)該知道這是什么吧?”
曹敏修一臉震驚,伸出手捏起一枚鐵珠子,吐了口唾沫,擦去上面干了的血,看著光亮的鐵珠,深吸了一口氣:“火器,這是火器的鐵珠!”
樸苞重重點頭:“是啊,火器所配的鐵珠!火都監(jiān)一直都想打造出來這種鐵珠卻不能成,至今我們的火器尚在使用鐵碎、石屑。這至少說明,不是我們金州的守軍叛變殺了人,而是遇到了外敵!”
“這個外敵,很強大,而且擁有可以發(fā)射鐵珠火器!而且其火器配置的數(shù)量,絕不在少數(shù)!”
曹敏修見過這種鐵子,就在開京。
嗯,打掃戰(zhàn)場的時候。
不過那已經(jīng)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對應(yīng)的事件是——陳祖義攻陷開京!
只不過,陳祖義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歷史書雖然沒有敢記載,李成桂對此也三緘其口,甚至還讓所有人閉了嘴,不準(zhǔn)談?wù)摯耸隆?/p>
但曹敏修知道真相,那個打下開京,俘虜高麗王的家伙,是顧正臣,大明如今的鎮(zhèn)國公,不久之前此人剛剛帶領(lǐng)明軍殲滅了元廷二十幾萬主力!
樸苞繼續(xù)抬手,又一個托盤送至。
曹敏修看著里面的鑄鐵碎片,手微微顫動,幾是無法相信。
這種東西,是一種會爆炸的火藥彈才有的,而朝鮮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為的就是制造出來這種鑄鐵。
崔茂萱也確實做到了,但是,因為火藥威力有限,朝鮮的火藥彈十個里面有六個未必能炸開,其中四個能炸開的,可以傷人,但不能破甲,皮甲都不好破,而且殺傷距離有限,一丈開外,尋常盾牌都能擋住。
這威力趕不上尋?;鹌靼l(fā)射的石頭彈,至少朝鮮火器中石頭彈砸死人的可能比鑄鐵碎片殺死人的可能更高。
但大明的火藥很強,火藥彈的威力很是不凡,一旦炸開,尋常皮甲根本擋不住,殺傷范圍足有三丈,最可惡的是,大明火藥彈通常是大量使用的。
樸苞目光中帶著殺意:“曹都統(tǒng)使,我雖然不知道是誰犯下了如此滔天罪行,連老人、孩子都不放過,屠了一個干凈!但我知道,這世上善于使用火器,且可以拿出大量火器用于殺人的——只有一個地方!”
話雖沒說出口,但崔順成、裴彥等人都清楚,樸苞說的那個地方叫大明!
曹敏修心頭沉重,看著一具具尸體,壓抑著情緒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還有一個動機問題,這事怎么看都不像是西面那個龐然大物做的事,更何況,他們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大戰(zhàn),還在鞏固戰(zhàn)果,壓根沒必要,也不可能派人抵達這里殺人屠城!”
樸苞反問:“動機確實說不清楚,可這些火器,誰能拿得出來?”
裴彥猶豫了下,開口道:“會不會是陳祖義海賊團?”
“閉嘴!”
樸苞與曹敏修異口同聲。
裴彥委屈,自己也沒說錯,當(dāng)年不就是陳祖義海賊團打下的開京,若不是他那么一折騰,李成桂也不可能這么容易當(dāng)上大王。
曹敏修陷入了自我懷疑。
從現(xiàn)場的種種證據(jù)來看,動手之人數(shù)量絕對不在少數(shù),畢竟要掠走那么多軍士、青壯,而且他們使用了火器,最主要的是,這些被帶走的人,去了大海。
顯然,誰的船可以帶走這么多人,誰能拿出這么厲害的火器,誰就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