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燈火通明的圖書館走出，方孝孺緊了緊衣裳，脖子縮了下，對一旁的王紳道：“格物學(xué)院的弟子比以前更拼命了?！?/p>
王紳吸了口寒氣，五臟六腑都冷了下來：“我們離開學(xué)院的時候，寒暑假還沒這么多弟子留下。如今竟有過半弟子選擇不休寒假，在學(xué)院里進修課業(yè)，彌補不足?！?/p>
方孝孺抬頭看向冰冷的星空：“趙院長臨走時，要學(xué)院前進。顧堂長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話，那也是格物學(xué)院是根基。大家都不敢不努力，愧對了前人付出。”
王紳沉默了。
顧正臣的失蹤，成了對格物學(xué)院最大的打擊，哪怕是事情過去半年，依舊是無數(shù)人心中的傷。
提起，就疼。
方孝孺邁步走入夜風(fēng)中，步履堅定：“遍天地間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膽澄澈，便欲仙去。這話，你還記得出處嗎？”
王紳跟上，神情有些落寞：“宋師的文，如何能忘！”
方孝孺的腳步放慢了一下，轉(zhuǎn)而又恢復(fù)了正常節(jié)奏：“宋師我們記在心中便是，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p>
王紳抬手指了指星空：“你想說的是萬戶吧？此人飛天之后，確實說過這番話。只不過此萬戶，非彼萬戶。其姓萬，名戶?！?/p>
方孝孺呵了聲：“北平格物學(xué)院的文書上確實將那人寫作萬戶，但說其姓萬名戶，不過是唐總院的一時揣測之言，對于這個說辭，你信嗎？”
王紳搖頭：“不信?！?/p>
熱氣球！
這東西從未聽聞，也從未出現(xiàn)過。
去北平建造格物學(xué)院的人可都是來自金陵格物學(xué)院，他們幾斤幾兩，有多少本事，大家都清楚。
不是小看他們，飛天這種事，這些人誰也想不出來。
即便有人一拍腦袋，靈光乍現(xiàn)，天才地弄出來了熱氣球，可還有個問題——
這是飛天??！
彪炳史冊的機會，死了，那這名字也能留在史書之中，任誰都抹殺不去！
萬戶？
那是什么鬼，格物學(xué)院壓根沒這一號人。
讓這種壓根沒什么名姓的人飛天，等同于讓一頭豬率先登陸了澳洲或美洲大陸啊……
這不合理嘛。
何況飛天的人里面還有秦冶、韓庭瑞，而萬戶卻排在了第一位，在這兩人前面。秦冶可是格物學(xué)院的人才，機械工程學(xué)院的尖子，他竟然排在了第二位……
顯然，有人隱藏了一部分情報。
方孝孺看向王紳，止住腳步：“最重要的是，熱氣球這東西，自古不曾有！文書里雖然寫了秦冶、沐春、晉王、李景隆等人共同參與制作，可沒有說這是誰的點子，誰想出來的這個主意?！?/p>
王紳皺眉：“你到底想說什么？”
方孝孺緊握著拳頭：“格物學(xué)院教導(dǎo)過我們，要善于思考。據(jù)我所知，酒精、戰(zhàn)術(shù)背包、蒸汽機、新醫(yī)學(xué)等等，這些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的東西，都來自馬克思至寶，來自顧堂長！”
王紳心頭一顫，面色凝重：“你該不會是想說，顧堂長他——他人——在北平吧？”
方孝孺知道這個想法很扯。
顧正臣即便是好端端活著，也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北平，而是應(yīng)該在金陵，畢竟顧家人還在等他，皇帝也在等他，格物學(xué)院還有這金陵人，多少人都在等他。
再說了，顧正臣失蹤于長江，被發(fā)現(xiàn)之后，那也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長江附近，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北平。
可熱氣球這種事，可不像是朱棡、沐春等人能想出來的。
王紳思慮了一番，搖了搖頭：“這不太可能，也沒道理。顧堂長若是好端端在，他不可能放著家人傷心，連個消息都不說。你也見過顧治平，他在學(xué)院的時候，雖然認真用心，可冬考的成績一落千丈，顯然是全沒用在學(xué)習(xí)上。”
方孝孺嘆了口氣：“你說的有道理，我也知道這推測站不住腳，興許是顧堂長在很久之前曾告訴過沐春等人一些事。只是，我希望顧堂長能回來，沒他在，格物學(xué)院里總感覺缺少點什么?！?/p>
一個人在還是不在，給人的心里感覺很是不同。
王紳愁眉苦臉：“這半年來，太子的情緒也不太好。若是顧堂長在，太子不會這般苦悶?！?/p>
方孝孺不再言語。
兩人進入東宮當賓客，負責(zé)給朱標講解一些古人的治國之道，寒冬時休沐，這才來到了格物學(xué)院，翻看一些教材。
朱標的心情，確實不好。
至少，看到他的時候，他總不快樂。
西風(fēng)如一個精力旺盛的調(diào)皮孩子，嗚嗚地非要將楊樹上最后一片葉子給吹落，贏得勝利之后，又呼嘯而上，吹得星辰睜不開眼。
夜色，更顯朦朧。
顧正臣邁步在清冷的院子里，身上的狐白裘如雪。
林白帆蹲坐在屋頂上，兩只手插在袖子里，身旁是一張大弓，看顧正臣來回走了許久，忍不住開口：“老爺，夜寒，還是需要早點休息才是?！?/p>
顧正臣看向林白帆，笑道：“無妨，大不了白天多睡會，閑著沒事干的日子，真是舒坦?！?/p>
林白帆站起身，活動了下腿腳：“倒是希望老爺能多休息一陣子，不過等除夕一過，怕老爺又要忙起來了?！?/p>
顧正臣招呼林白帆下來，閑聊至卯時。
天還不算亮堂，顧正臣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去補覺，卻見梅鴻急匆匆而來。
梅鴻遞上一封文書：“金陵有消息了?！?/p>
顧正臣眉頭微抬：“這么快，不應(yīng)該是元旦之后嗎？”
展開文書看了看，顧正臣爽朗地笑了起來：“額爾敦等人乘寶船離開了金陵，沈硯之、謝昀還當上了使臣前往元廷。看來，洪武十九年的春天里，我興許能活過來，最遲，夏日?！?/p>
“告訴沐春、朱棡等人，抓緊時間制造熱氣球，多多益善。若是能趕得上，興許能派上大用。”
梅鴻笑容燦爛：“鎮(zhèn)國公，陛下高明啊，先是安南牽制京軍二十萬，京城空虛，無兵可用，后是遠火局被毀，斷絕了火器、火藥彈供應(yīng)，再是陳祖義襲擊沿海，這一套連環(huán)拳下來，元廷不可能不南下……”
顧正臣將文書交給湊過來的嚴桑桑，背著雙手，精神抖擻：“買的里八剌不是個果決的人，納哈出也會有所顧慮，所以啊，咱們還需要幫他們一下，加一把火，算時日，這把火也該點起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