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儀華看著轉(zhuǎn)過身的朱棣,這是成婚以來,第一次見到這個堅強的男人淚流滿面,如同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不受控制地抽動著寬厚的身軀。
一陣不好的預(yù)感油然而生。
徐儀華抱住朱棣,什么也沒問,什么也沒說,只是溫柔地抱著,輕輕拍打朱棣的后背。
很難想,是什么事讓這樣一個鋼鐵漢子,讓皇子身份的他,傷心到這種地步!整個大明,也沒多少事,足夠讓皇子如此悲痛吧?
難不成——
徐儀華心頭一緊,轉(zhuǎn)念一想不對。
若是金陵山崩地裂,朱棣就算是哭,那也應(yīng)該在路上哭,在風(fēng)里哭,而不是在床上哭。
可除了皇帝、皇后外,還有誰?
莫不是——
徐儀華想到一種可能,低聲問:“可是鎮(zhèn)國公出了什么意外?”
朱棣擦了擦眼淚,注視著徐儀華。
她之前不知道,但現(xiàn)在,她猜到了。
也是,她自幼聰明伶俐,過目不忘,通曉各種書籍,就連父皇都稱她為“女諸生”。
諸生,秀才的意思。
朱棣強忍悲痛,點了下頭:“南世卿突然來到北平,說先生他遇襲后的跌落長江,生死不明。軍民搜索多日,依舊沒有找到。”
“啊——”
徐儀華驚得臉色一白:“怎會這樣?”
不管是徐家還是燕王府,都與顧正臣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徐允恭是顧正臣的弟子,朱棣也是顧正臣的弟子,徐儀華自然對顧正臣敬重有加,何況顧正臣這些年來為朝廷做了多少事,她很清楚,并拿顧正臣當(dāng)榜樣,去教導(dǎo)朱高熾、朱高煦。
朱高熾與顧治平以兄弟相稱,經(jīng)常走動,那也是徐儀華在背后使力。如今顧正臣出了意外,這對朱棣、徐允恭來說,都將是個沉重打擊。
“我去收拾行李?!?/p>
徐儀華起身。
朱棣深呼吸幾次,平復(fù)著情緒,搖了搖頭:“曹國公不讓我離開軍營,他已經(jīng)快馬加鞭前往金陵,十日之后,會有人送來消息。”
“十日?”
徐儀華神情嚴肅,直言道:“夫君現(xiàn)在是軍士,有職責(zé)在身不能離營,這是對的,但妾身不受這個約束,高熾也不受這個約束!”
“何意?”
朱棣不解。
徐儀華抓著朱棣的手,嚴肅地說:“你是鎮(zhèn)國公的弟子,有職責(zé)在身不能離營,沒有父皇旨意更不宜離開北平。但咱們家不能不派人去金陵看望,不能不去撫慰。”
“顧老夫人會何等傷心,張希婉會怎樣絕望,還有那顧治平,小小年紀若是失去父親,他該如何撐起來這個家?高熾既然喊他一聲哥,那就應(yīng)該在他需要人陪伴的時候去陪伴?!?/p>
朱棣明白過來,看了一眼門口簾下的小腳,喊道:“聽到了吧,聽到了就趕緊準(zhǔn)備去,跟著南世卿等人回去,走運河,讓人晝夜兼程去?!?/p>
朱高熾掀開簾子,眼淚憋在眼眶里。
朱棣走向桌案,提筆寫了一封信,里面內(nèi)容不多,就是質(zhì)問朱棡、朱橚兩個渾蛋,都是干什么吃的,若是不能護先生周全,還待在金陵干嘛,不如調(diào)換一下,自己回金陵,他們來北平。
五日后,李文忠打馬進入金陵,等人下馬直奔皇宮時,馬匹已趴在地上口吐白沫。
武英殿。
李文忠看著老了不少的朱元璋,那鬢角已是發(fā)白得令人心酸。
是啊,這些年來自己都忽視了朱元璋的年紀,他已經(jīng)五十七八了,再過幾年便是個花甲老人了。他肩挑天下,面對的是何等繁重的政務(wù),這副身軀,也沒了往日的厚實,衣裳似有些寬大了。
“陛下!”
李文忠肅然行禮。
朱元璋平靜地看著李文忠,抬了抬手:“起來吧,這才幾日你便回京,這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沒怎么停歇過吧,壯年身子骨就是結(jié)實,朕心生羨慕?!?/p>
李文忠寬慰幾句之后,便問道:“臣聽聞鎮(zhèn)國公失蹤,現(xiàn)下可有消息了?”
五月九日的事,這都六月了三日了,過去了二十幾日,是生是死,總該有個定論了吧。
朱元璋沉默了會,沒有回答李文忠的話,而是問道:“北平諸衛(wèi)將士多少?”
李文忠猶豫了下,回道:“北平周圍設(shè)衛(wèi)所十七,將士合計十二萬五千四百七十二人?!?/p>
一衛(wèi)規(guī)定是五千六百人。
但邊鎮(zhèn)之地職責(zé)重大,往往會擴編,并不一味拘泥于額定數(shù)量。
朱元璋站起身來,走向一旁的輿圖,審視了一番,問道:“你可知遼東都司將士多少?”
李文忠沒有猶豫,回道:“據(jù)都督府兵馬冊,遼東都司目前有兵十四萬三千二十一人?!?/p>
朱元璋沉默地看著輿圖。
李文忠滿臉憂慮,不安地問:“陛下,鎮(zhèn)國公——”
朱元璋抬手指了指北平方向:“在北平增兵五萬京師,輔以水師精銳,若是由你帶隊,調(diào)動兩都司兵馬,有沒有把握在關(guān)外消滅元廷十萬騎兵?”
李文忠將目光移向輿圖,心不在焉地回道:“若無大量騎兵,很難達到這個目的。”
“你認為需要多少騎兵?”
朱元璋沉聲。
李文忠搖了搖頭:“陛下,元廷式微,自身難保,在可預(yù)見的十年內(nèi),他們只能是小股騎兵偷襲,上萬騎兵出動的場景,多發(fā)于遼東之地。至于北平、山西關(guān)外,上萬騎兵出動的次數(shù)不會多,至于十萬騎——”
“臣以為,若要對上元廷十萬騎,唯有前往新泰州、捕魚兒海等地,遠行出關(guān),再次北伐。而北伐之兵,欲求一戰(zhàn)功成,則不能低于十五萬。即便是動用兩都司兵馬,考慮城防留守,增兵五萬,遠遠不夠?!?/p>
朱元璋敲了敲輿圖,手指扣打在北平關(guān)外之地:“朕問你,若是這里出現(xiàn)了十萬元廷騎兵,你需要多少騎兵能留下他們?!?/p>
李文忠看了看,思忖了下,回道:“五萬騎,不能再少了!”
朱元璋搖了搖頭:“五萬騎,整個北平都司、遼東都司的馬匹加起來也差得遠啊。兩萬騎,夠不夠?”
李文忠心頭沉重:“陛下,兩萬騎,很難做到?!?/p>
“難?有人說可以!”朱元璋甩袖,走了回去坐了下來:“朕打算采納他的意見,借勢運作,提前北征!這一次,朕要整個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