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相公是誰?”
顧正臣追問。
江文清低頭,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楊思祖?!?/p>
顧正臣皺眉。
蕭成輕聲道:“江文清手底下的大將,江文清投降之后,楊思祖迫于曹國公的威名,也領(lǐng)兵投降,那是洪武三年的事?!?/p>
顧正臣搖了搖頭,對江文清道:“我記得因你功勞不小,雖然迫于形勢,但也算是主動來降,之后陛下給了你廣武衛(wèi)指揮僉事的官職,后來因你招撫有功,準(zhǔn)你以都都指揮使銜致仕?!?/p>
“在一眾元廷降將里,陛下待你不算薄吧?即便你的兒孫沒有進(jìn)入衛(wèi)所,充任將官,至少你們拿著朝廷賞賜的田,算是過得安穩(wěn),衣食無憂。為何還要背叛大明,轉(zhuǎn)向元廷?”
江文清苦澀不已:“為何,人但凡錯了,不出欲望沖動,便是野心勃勃。我老了,確實(shí)沒多少欲望,也沒多少野心,可鎮(zhèn)國公,我死之后呢?你們一個個公候伯爵,世襲罔替,可我們呢?”
“我的兒子沒辦法世襲我的指揮僉事,我的孫子也沒有辦法享受朝廷的俸祿??恐佼€佃租,他們能活得好嗎?這里可是金陵啊,金陵除了米布之外,什么東西不貴?”
“納哈出答應(yīng)我,只要除掉你,我便是元廷的功臣,可以封得大官職,手握草場二百里,牛羊馬過萬,并且子孫無憂無慮,不必聽命從征,甚至納哈出愿意將孫女嫁給我的孫子……”
顧正臣嗤笑:“納哈出的承諾,你也信?遼東大局在明軍手中,你是個武將,不會看不穿。他一番空口白話,就能讓你拋家舍業(yè),我——不信。”
江文清低下頭,眼神飄忽。
顧正臣看出了江文清別有心思,呵呵一笑:“你不說,我便調(diào)查不出來了?無論你有多少其他圖謀,總需要人配合,需要人執(zhí)行,從各種蛛絲馬跡里,我未必不能發(fā)現(xiàn)你的真正圖謀的是什么?!?/p>
江文清抬起頭,看著顧正臣,沉聲道:“沒錯,我確實(shí)沒有將納哈出的話當(dāng)真,我也知道元廷不是大明的對手。所以,納哈出只是我的工具,我配合他,他可以為我提供更多的人手,提供更多的好處?!?/p>
“我真正的目的,是——傳說中的馬克思至寶,是這個世界最終極的智慧!我所有的安排與計(jì)劃,不過是利用了元廷、利用了所有人,去實(shí)現(xiàn)這個目的!”
顧正臣臉色有些難看。
當(dāng)年罵了一句馬德草,莫名其妙多出來一位先生,給他安了個字,便有了馬克思至寶。
不過是撒了個謊,惹來了這么多麻煩——
多少人覬覦,多少人要動手搶奪,一波接一波,一批接一批,就連一些勛貴也動了心。
說不清楚自己的來路、見識,只能頂著一個虛無縹緲的馬克思至寶。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老朱需要個解釋,朱標(biāo)也需要知道為啥,就連張希婉也希望自己能多講講馬克思的事,這個謊一旦撒出來,就沒辦法收拾了。虛無縹緲,找不到,那是老朱的事,和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他找不到的人又不是沒有,張三豐不也沒找到,這事不能怪自己……
唯一讓顧正臣郁悶的是,這事似乎沒個完了。
江文清看著顧正臣,索性攤開了:“一方面,我需要?dú)⒘四?,制造混亂,并借機(jī)讓大明亂起來。唯有如此,我才有可乘之機(jī),才能去找到真正的馬克思至寶。我也想將這東西交給子孫。”
“這樣一來,無論他們?nèi)蘸笫鞘裁瓷矸?,哪怕是一無所有,也能如你一樣,在短短十年的時間里崛起,成為公侯!哪怕是再不濟(jì),他們也可以去出海,尋一處仙地,去控制那里的土著,去稱王稱帝!”
“我江文清所作所為,只是為了子孫后代,為了這些人,為了讓他們有一個安身立命的本事與根基!我知道火藥、火器多重要,也清楚元廷多渴望,所以才出手,為的就是可以在得手之后,換來元廷更多的支持與人手?!?/p>
“當(dāng)然,若是因此元廷與大明之間的戰(zhàn)爭會持續(xù)下去,僵持下來,一打幾十年,那對我們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們可以從容留在暗處,去找到馬克思至寶!”
顧正臣暗暗嘆息。
還真是,有人被利用,有人利用人,別人以為他是棋子,他偏偏要當(dāng)棋手,挑起內(nèi)亂,折損大明國運(yùn),甚至不惜引發(fā)元與明之間的長期戰(zhàn)爭,為的只是——個人的私心。
顧正臣搖了搖頭,輕聲道:“江文清,《論語》你知道嗎?”
“自然!”
江文清疑惑地看著顧正臣。
顧正臣平靜地說:“翻看《論語》的讀書人,自古以來,怕是數(shù)之不盡吧?可你想過沒有,除了孔夫子之外,還有第二個圣人嗎?沒有吧,是因?yàn)榭追蜃拥脑挍]完整地流傳下來嗎?”
“呵,不是,是因?yàn)橐?dāng)圣人,那必須立德、立功、立言。有德無功不是圣人,有功無言不是圣人,有言無德,更不配稱之為圣人?!墩撜Z》就在那里,古籍就在那里,窮經(jīng)皓首者無數(shù),為何不見另外一個圣人出世?”
“同樣,即便是給了你馬克思至寶,讓你看到了馬克思至寶里記載的智慧、道理,你當(dāng)真就能活學(xué)活用嗎?不見得吧。學(xué)問自古以來始終存在,可有多少人能將學(xué)問參透,化作自身的智慧,并敢于拋頭顱、灑熱血去為國立功的?”
“馬克思至寶,不過是教導(dǎo)人如何看世界,如何理解世界的道理,這些東西,已經(jīng)在格物學(xué)院里面教導(dǎo),你以為新學(xué)是什么?我告訴你,新學(xué)的核心,那就是馬克思至寶!”
江文清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顧正臣:“你,你將馬克思至寶融入到了新學(xué)之中?”
顧正臣談了許多話,很是疲憊,咳了幾聲之后,言道:“野心勃勃不為國,只為私心私利。說實(shí)話,我對你很失望。哪怕你說自己是愚忠于元廷,我也能高看你幾眼,可惜,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