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憑祥。
老將傅友德站在城墻之上,眺望遠處重山。
重山如黛,有云霧繚繞。
郭英登上城墻,掃視過站崗的軍士,見沒有紕漏之后,便走到傅友德身旁,開口道:“自大軍抵達憑祥之后,大將軍每日都來這里站一兩個時辰,這都除夕了,軍中包了餃子,是不是去講幾句話?”
傅友德抬手拍在女墻之上:“這個時候還講什么話,讓他們吃個飽比什么講話都強。只是郭英,云南的消息送來沒有?”
郭英笑著拿出了一份文書:“送到了,西平侯的大軍已在蒙自,只等正月五日便可大軍南下。我一直說,西平侯一旦接了,就不可能改變計劃。這是最后一次核對出征日期了,用不了多久,我們便能在白鶴與他會師?!?/p>
雖說正月五日是早就定下來的戰(zhàn)爭時間,但考慮到各類突發(fā)狀況,尤其是云南戰(zhàn)備時間太短,這個日期也不是不可以微調(diào),只要沐英提出來延期申請。
但沐英沒有延期,而是做好了戰(zhàn)爭的準備。
傅友德對這個結(jié)果很滿意,轉(zhuǎn)身走向馬墻:“自從一個月前鎮(zhèn)國公送來了一封文書之后,便再沒了消息,不過無妨,一時半會也用不著與他聯(lián)絡。此番作戰(zhàn),誰為先鋒合適?”
郭英嘆了口氣:“末將倒是想當先鋒,可也未必爭得過永昌侯吧?!?/p>
傅友德哈哈大笑起來:“他倒是個強勢的?!?/p>
邊鎮(zhèn)之地的除夕顯得很冷清,沒有鞭炮,也沒有對聯(lián),但能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餃子。
當灶臺的火滅去,夜從灰燼里爬了出來,一點點地占據(jù)了灶臺、碗筷,很快便撲到了人的盔甲之上,騰空一躍,連天色也占據(jù)了。
二更的梆子聲還屬于洪武十七年,可等了三更時,已被洪武十八年搶走了梆子,鐺鐺鐺地在那嘩然著,吵得人睡不安穩(wěn)。
嘭——
李景隆挨了一腳,憤怒地轉(zhuǎn)過身看去:“先,先生,還沒睡啊?!?/p>
顧正臣咬牙:“你家三更的梆子敲不完了?”
李景隆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木棍,丟了下去:“這不是顯得熱鬧,先生,在金陵這個時辰應該是鞭炮聲響徹天地了吧,要不,咱們也放點炮?”
“是應該放點炮,要不然總覺得十七年還沒過去?!?/p>
徐允恭打著哈欠走了過來。
新年不讓放炮,總沒有新年的味道。
人雖在海外,在海上,但該有的儀式還是需要堅持。
顧正臣不管了,轉(zhuǎn)身回了船艙繼續(xù)睡覺。
徐允恭、李景隆很快行動起來,讓趙海樓安排軍士準備,隨著消息傳遞,各船收到消息,一個個舷窗次第打開,神機炮伸出。
轟——
巨大的聲響傳出,寶船隨之一顫。
睡眠本就淺的嚴桑桑突然起身,順勢抓起了一旁掛著的劍,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顧正臣給拉了過去:“沒事,是空炮,權當過年了?!?/p>
嚴桑桑將劍掛起來,埋怨道:“人家過年放鞭炮,咱們過年放大炮……”
顧正臣也想聽聽鞭炮聲,可惜船上也沒那玩意,摟著嚴桑桑,低聲道:“洪武十八年了啊,一晃之間,竟走過了十二年?!?/p>
嚴桑桑將頭枕在顧正臣胳膊上:“歲月總是如此不經(jīng)意,白駒過隙的說法,一點也不為過?!?/p>
顧正臣睜著眼,聽著外面的炮聲,憶著過去。
滕縣大顏村、金陵、句容、泉州、福州、遼東海州,南洋、高麗、日本九州、澳洲、南美洲,廣州、洪洞、陽曲、大同……
倒是走過了許多地方,也做了不少事。
好在——
用力推了一把車輪,歷史行進的軌跡有了那么一點點改變。
馬皇后還在,朱雄英還在,徐達、李文忠也沒死……
土豆、番薯等農(nóng)作物拿到手了,而且開始了上層主導的規(guī)模擴張,用不了幾年便會從上而下,引起農(nóng)作結(jié)構(gòu)的改變……
想到了張希婉,林誠意,還有身邊的嚴桑桑,想到了顧治平、顧治疆……
似乎過年,就是用來回憶的。
天亮。
顧正臣走入舵樓,召集諸船將官,在接受了眾人拜年之后,顧正臣走向輿圖,指了指安南升龍城、多邦城等地,肅然道:“征安南之戰(zhàn)即將開始,我們作為第三路,雖不在大軍節(jié)制之下,但也需要行動起來,以側(cè)擊削弱安南地方力量?!?/p>
“水師前期的任務是徹底堵住安南水軍出海的通道,將沿河重鎮(zhèn)守軍拔除,并尋機最大限度上消滅安南軍隊,不論是水軍還是其他?!?/p>
“另外,安南之戰(zhàn)一旦打響,安南內(nèi)部可能會出現(xiàn)若干力量隨之揭竿而起,這些力量很可能會在觀望之后決定臣服大明?!?/p>
“潁川侯、西平侯那里受降不受降我不管,我只要求一條:敢造反的,一律殺了,水師不受降!當然,這條命令只限于馬江以北。馬江以南的事,暫且交給制蓬峨,這個家伙磨刀霍霍了這么久,也該有動作了?!?/p>
趙海樓、張赫、高令時等人連連點頭。
造反的不受降,是有深層次考慮的,這些人能在安南不穩(wěn)時造反,自然也能在大明控制交趾不穩(wěn)時造反,這就屬于妥妥的不安定之人了。
都不安定了,自然要除掉……
顧正臣下令:“讓全軍準備,后日,也就是正月初三,第一戰(zhàn)拿下海防。我們水師不必按照征南大軍的節(jié)奏來,各自為戰(zhàn),等到需要的時候,再說一盤棋的事。”
張赫、趙海樓等人領命。
與此同時,制蓬峨也開始了最后的動員,看著集結(jié)起來的三萬六千軍士,心中百感交集。
這是占城國的精銳,也是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力量。
抽出這些軍士北上,占城王城就只剩下了三千老弱,還有五百王宮護衛(wèi)。
但——
這不是一場軍事上的冒險,而是一次軍事上的狂歡。
丟失的土地,也該回來了。
丟失的百姓,也將成為重回占城!
制蓬峨檢閱著軍隊,抽刀朝天,以洪亮的聲音喊道:“此番征戰(zhàn),意在收回失去的土地,安南施加在占城身上的恥辱,便通過這最后一戰(zhàn)——洗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