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熱鬧,酒樓卻稍顯冷清,伙計也是個勢利眼的,站在門口笑迎沈硯之、顧正臣等人,一見到臟爛如乞丐的張承戈,趕忙攔住,抬手驅趕:“去,這不是要飯的地方?!?/p>
張承戈還沒說什么,馬三寶上前便推開了伙計:“這是先生邀請的客人?!?/p>
馬三寶年紀雖然不算大,可這力道還不是尋常打雜伙計可以承受的。
伙計直退了好幾步才止住身形,面帶震驚之色,知道來人不簡單,不敢怠慢,只好恭恭敬敬地說:“請上座。”
酒樓雖不算奢貴,建得卻有些高,可遠眺城墻,一覽小半個大同城。
落座,上酒。
顧正臣從袖中拿出了張一貫寶鈔,交給伙計:“給他置辦一身棉衣,剩下的是你的。”
伙計原本還不情愿,可聽聞后半句,頓時樂了,接過寶鈔便說道:“小子與這位身材相仿,倒還有兩件棉衣,這就去拿來。”
一貫錢那可不是小數目,尤其是大同這地,錢很值錢。
別說一身舊棉衣,就是一身新棉衣,林林總總算下來,也用不到六百文,這還是棉花貴的緣故,轉身就能賺取幾百文,伙計自然樂意。
張承戈對顧正臣抱拳:“多謝張兄。”
沈硯之、謝昀也沒想到這人其貌不揚,出手竟是如此闊綽。
顧正臣拿起酒壺,倒?jié)M酒水,然后將酒壺推給張承戈:“先喝杯酒暖暖吧,你父親是大同巡檢,你卻說去了金陵居住了三四年,這是為何?據我所知,巡檢犧牲之后,官府給撫恤,你應留在大同才是?!?/p>
張承戈倒?jié)M了酒,雙手舉杯,十分有禮地說:“今日得見張兄,沈兄,謝兄,實為三生有幸,這杯酒,我敬三位?!?/p>
顧正臣、沈硯之等人舉杯。
張承戈起身,給顧正臣等人滿了酒,又給自己滿杯,然后道:“洪武十一年,我父親帶人巡邏時,突然遇到胡虜入關殺戮,帶著二十余人拼命抵擋,最終為胡虜所殺。”
“母親聽聞之后,傷心之下,當日絕命而去。當時家中窮困,已無米糧,恰逢天降大雪,寒氣冰封。我為了給族人報喪,赤著腳走了十余里,最終雙足凍壞,十個腳指頭不得不被切去?!?/p>
“后來此事傳至金陵,陛下憐憫,便讓官府將我送至金陵養(yǎng)傷,每個月給發(fā)一石米。在洪武十四年時,遇到了個人,受其點撥,便辭了朝廷厚待,返回大同,原本想要加入軍伍,不成想因腳殘疾不準?!?/p>
“后來聽聞,只要自備馬匹、大刀,便可以進入衛(wèi)所效力。我這身體,做個伙計也沒人收,手腳不利索,我又不甘就這么返回金陵繼續(xù)吃朝廷的米,這才不得不乞討……”
沈硯之瞇著眼,思索道:“說起來,洪武十一年是有個巡檢遇害,我記得是白洋鎮(zhèn)吧,難道說,你的父親是張文煥?”
張承戈肅然點頭。
謝昀吸了口氣:“你是張文煥之子?”
顧正臣對此沒有任何印象,但看沈硯之、謝昀的態(tài)度,這在大同還是一件廣為人知的事。
喝過一杯酒后,顧正臣問道:“誰點撥的你,讓你從金陵安穩(wěn)之地,回到了這危險之地?”
張承戈面色肅然:“我也不知他的姓名,只知那人二十左右,最多不過二十五六,出身定是高貴,應該還是個勛貴,身邊隨從配著雁翎刀,其才智俱佳,能力不凡,一張嘴,便是家國大義?!?/p>
“他見我整日留在金陵,卻無建樹,便勸說我返回大同從軍,以對得起承戈這二字,殺胡虜以報父仇,用血來完成成年洗禮。對了,他特別推崇定遠侯,嗯,也就是現在的鎮(zhèn)國公,似乎還想拜師,曾說起過,‘若得定遠侯真?zhèn)?,何憂大仇不報,敵人不滅’的話……”
顧正臣緊鎖眉頭。
金陵中年紀二十至二十五六,身邊帶個護衛(wèi)的,這并不在少數,就是徐允恭這樣的,出個門帶個護衛(wèi)那也是沒問題的,勛貴子弟也是有權帶個護衛(wèi)以保周全的。
不過,誰推崇自己,誰想得自己真?zhèn)鳎?/p>
洪武十四年?
顧正臣看著張承戈:“你說的事,是洪武十四年幾月份?”
“五月?!?/p>
張承戈道。
顧正臣郁悶了,五月份留在金陵的勛貴子弟可不在少數,自己是十月底遠航的,這就更不好猜測了。
按理說,這人應該在格物學院吧,那能是誰……
不過一個年輕人,想著滅敵報仇,這是好事。
沈硯之開口道:“張兄,不要總問他為何而來的事,說說格物學院吧,聽說那里是人才匯聚之地,當真如此嗎?”
張承戈連連點頭:“是啊,格物學院當真了不起,尤其是蒸汽機船,你們是沒見過,那船當真了不得,噴著黑霧,如同巨獸,呼嘯而過,疾馳如風。據說鎮(zhèn)國公可以安然遠航并返回,這蒸汽機船立了大功……”
沈硯之一雙眼透著渴望:“那船有多高?”
張承戈想了想,指了指腳下:“估摸著不比這酒樓低,我說的是寶船,一艘寶船可以容納三千軍士呢?!?/p>
馬三寶搖頭:“沒那么夸張,以前的寶船是可以容納兩三千軍士,可自從改了蒸汽機船之后,船上只容納一千五六的軍士。”
張承戈看向馬三寶:“這位小兄弟,你也見過寶船?”
“那當然——”
馬三寶脫口而出,可當看到顧正臣的目光時,趕忙說:“是沒有了,我也是聽人說起的……”
張承戈擺了擺手:“那一定是告知你消息的人不對,我這可是打龍江碼頭聽到的,那里的人總不會撒謊吧。那蒸汽機船可以一晝夜行進八百余里,若是順風順水的話,走個千余里不在話下,自金陵至廣州,只需要三四日……”
顧正臣聽著這番話,淡然地笑著,當張承戈說起蒸汽機船可以穿越過任何大海時,微微搖了搖頭:“話不可這樣說,蒸汽機船再強,若是操作不慎,若是風浪巨大,也一樣有傾覆沉沒的危險。”
“船只是工具,真正重要的是人。若水師將士沒有能力,沒有魄力,不敢迎戰(zhàn)狂風巨浪,那這船隊早就沉在了茫茫大海之上。我希望你們提起大遠航時,先想到的不是蒸汽機船,而是英勇無畏的水師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