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綸仰著頭,待船過了東水關(guān),這才說道:“信訪司能鋪開,還傳得世人皆知,靠的就是這廣告費(fèi),朝廷能省不少錢呢?!?/p>
迎面一艘船過來,看到高綸喊道:“高掌柜,改日一起喝花酒啊?!?/p>
高綸呸了口唾沫:“我正經(jīng)人,才不會去那些地方。對了,羅老五,定遠(yuǎn)侯那里可有什么新消息沒有?”
兩船交錯時,羅老五直接跳到了高綸的船上,看了看張書等人,輕聲道:“聽說昨日幾個尚書都動了,一起彈劾定遠(yuǎn)侯,這一次定遠(yuǎn)侯怕是兇多吉少?!?/p>
“這么嚴(yán)重嗎?”
高綸問。
羅老五嘆了口氣:“說起來還是那高產(chǎn)農(nóng)作物鬧的,依我看啊,這定遠(yuǎn)侯府很難熬過正月。對了,你們要去哪里?”
高綸抬手,用大拇指指了下張書等人:“想去定遠(yuǎn)侯府周圍轉(zhuǎn)轉(zhuǎn)?!?/p>
羅老五愣了下,哈哈大笑:“轉(zhuǎn)轉(zhuǎn)可以,可不要靠太近了,一旦麻煩上身,可就難脫身嘍。走了,今日元宵團(tuán)圓日,我可要回去陪陪老母親了。說起來,這一忙碌,也有兩年沒陪老母親過元宵了?!?/p>
說完,走至船尾,羅老五又跳到了原來的船上,動作相當(dāng)?shù)穆槔?/p>
顧安心中暗自著急,看向老顧氏:“母親累了吧,咱們不如上岸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老顧氏知道顧安的心思,那就是干脆上岸,不去定遠(yuǎn)侯府了。
只是——
這樣一來,那這輩子都可能見不到那孫子、孫女了,也見不到兒媳了。
愧疚了二十多年,這份心結(jié)難不成和老頭子一樣,結(jié)到棺材里去。
可若是死后,如何給顧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難不成告訴他們,自己聽人說孫子可能有不法事,所以連孫子、孫女都不認(rèn)了?連親兒子的牌位也不要了?連拉扯孫子、孫女長大的兒媳也不看一眼了?
自己來這里,到底為的是什么?
是想要認(rèn)孫子,認(rèn)了這一家人,還是圖定遠(yuǎn)侯的榮耀與權(quán)貴?
老顧氏抬起手,對顧安招了招:“過來一點(diǎn)?!?/p>
顧安上前。
老顧氏抬起手,猛地抽了過去。
聲音有些響亮。
老顧氏氣喘吁吁,看著捂著臉的顧安,咬牙道:“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們來金陵是要認(rèn)錯、認(rèn)親的,二十多年前錯了一次,自那以后,咱們所有人都被人戳脊梁骨?!?/p>
“被人戳脊梁骨幾十年的滋味不好受,我現(xiàn)在只想見見他們,給他們道歉。至于會不會卷到里面,死了,那不打緊,了不起大家一起去死,權(quán)當(dāng)為當(dāng)年的錯贖罪了!”
顧安嘴唇哆嗦,反問道:“為了他一個人,將所有人都害死值得嗎?你還有其他孫子,還有其他孫女,他們的命不是命嗎?整個家族的命都不顧了嗎?”
老顧氏的拐杖猛地戳了下船板:“不要忘了,你們本是同根生!有你二弟一支,才是一個完整的家族!洪洞的家,不只屬于你這一支、你三弟那一支?!?/p>
“你們的命是命,他們的命也是命。一個家族,要么齊心協(xié)力,共克時艱,一榮俱榮,要么一損俱損。你撇不清關(guān)系,也舍不了這血濃于水!至于是死是活,前面是什么路,都抵不上一句話——”
“他們是你的親人?!?/p>
老顧氏說完,上前一步,對高綸道:“煩請快一點(diǎn)?!?/p>
高綸深深看了看老顧氏,呵呵笑道:“沒問題。”
張書敬佩地看了看老顧氏,她確實(shí)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心性了。
至于會不會卷到屠刀下,張書昨晚確實(shí)也有過畏怕心思,可說到底,那又如何,難道因?yàn)樗麄兛赡芊噶俗镄校筒皇亲约旱挠H人了?
什么謀逆株連九族,這只是眼前人的說辭,可不是朝廷的說辭。
這種事可信度并不高,他是顧正臣,不是司馬昭,他善于破案,善于治民,名聲在外,世人稱贊,張書不相信他會做出謀逆這種事,更不會做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退一步,若是朝廷一定要誅定遠(yuǎn)侯府九族,洪洞顧家就能躲過去、自家就能躲過去?
不見得吧!
去了格物學(xué)院的張游至都能將消息送到山西去,那以刺探情報,調(diào)查著稱的錦衣衛(wèi),他們會不知道洪洞顧家、張家的存在嗎?
顧青青、顧正臣不可能忘記老家,自己的妹妹顧氏也不可能忘記老家。
若是他們對洪洞顧家的人心存怨恨,那他們早就對顧家之人動手了。他可是定遠(yuǎn)侯啊,要知道一個知縣、典史都讓顧家扛不住了……
可顧正臣從來沒有出手過,這是個良善的孩子,也是個顧及親情的孩子。
到頭來,若是不去認(rèn)親,那洪洞顧家與張家,那就是不顧親情的惡人!
船快,至蓮花橋。
高綸帶人上了岸,走出去沒多遠(yuǎn),便指了指一座橋?qū)γ娴母?,開口道:“那就是定遠(yuǎn)侯府?!?/p>
府外大街并不算清冷,有不少人經(jīng)過,尤其是這橋邊,更有一些人圍聚在一起。
新晉監(jiān)察御史祝同年輕氣盛,心懷正義,神采飛揚(yáng),踩著石凳喊道:“定遠(yuǎn)侯蒙蔽天下,欺世盜名,更有結(jié)交權(quán)貴、攀附東宮之嫌,諸位可不要受其蒙騙,當(dāng)站出來,一起上萬民書,將其治罪!”
高綸緊鎖眉頭,我去,這御史生猛啊,都敢跑到侯府外邊嚷嚷了。
這不可能是侯爺?shù)陌才?,侯爺與督察院有仇……
顧安一看這架勢,忍不住又想退了。
張書、老顧氏也停下了腳步,看著御史扯出一塊長長的白色布條,圍觀的人群動了起來,隨著哎呀一聲,刺啦刺啦的聲音不斷響起,高綸甚至看到那御史挨了幾腳……
人群散去了,布條已經(jīng)被搶光了。
只留下一個傷痕累累的御史。
祝同唉吆唉吆地站起來,揉了揉后腰,又擦了擦臉,直吸冷氣,忍不住咒罵:“刁民啊,刁民,定遠(yuǎn)侯府這里的百姓缺少教化啊,我要彈劾應(yīng)天府的官員!”
高綸嘴角抽了抽。
你他娘的應(yīng)該慶幸,這也就是侯爺沒塞幾個人進(jìn)來,否則你能站起來就算我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