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地牢。
一根稻草挑起燈芯，原本變?nèi)醯臒艄庥至亮似饋怼?/p>
燈油已是不多，熬不過漫漫長夜。
毛驤走了過來，看著手握書卷、渾似投入的胡惟庸，輕聲道：“皇帝將顧青青賜婚給了太子作側(cè)妃，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一日之間操辦完了，大張旗鼓。”
胡惟庸放下書卷，暼了一眼牢房外的毛驤，冷冷地說：“大張旗鼓？誰家側(cè)妃如此張揚，衛(wèi)國公之女鄧氏許給秦王為側(cè)妃，不傳制，不發(fā)冊，不親迎，草草辦了，難不成衛(wèi)國公鄧愈的女兒還比不上定遠(yuǎn)侯的妹妹？皇帝這一手，不過是在敲打東宮里的兩位罷了。”
毛驤點頭。
確實，朱標(biāo)迎娶呂氏時都沒什么動靜，簡簡單單。
如今要娶顧青青，完全是以“六禮”的規(guī)格去辦，這是太子妃才可以有的待遇，按禮法絕不可用于側(cè)室。
雖然朱元璋與禮部“討巧”，走了個過場，將“六禮”中的前“五禮”一下子辦完了，給外人的印象就是沒怎么認(rèn)真辦，不過就是送個聘禮罷了。
但知道內(nèi)情的人，無不震驚，擔(dān)心東宮出現(xiàn)亂子。
毛驤猶豫了下，說道：“謀逆案快結(jié)束了，你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胡惟庸嘆道：“滿門抄斬的下場，還有什么好說的。只不過——毛驤，七星去了哪里？”
毛驤搖頭：“不知。”
胡惟庸呵呵笑了笑：“是當(dāng)真不知，還是被你藏匿、亦或是滅口了？事到如今，你還在畏懼惶恐對吧？放心，我死，你也活不了多久，我們之間現(xiàn)在隔著一道門，可不妨礙一起下地獄，皇帝是不可能留你的。”
毛驤上前一步，幾乎貼著牢門，沉聲道：“我想活命！”
胡惟庸哈哈大笑幾聲，然后搖了搖頭：“毛驤啊毛驤，事到如今你還如此可笑，想活命？這里的人誰不想活命，我不想嗎？只是你還不明白，為何是你接替顧正臣來辦此案？因為皇帝不能殺顧正臣，但能殺你！”
毛驤抬手，抓住牢門：“總需要留一些人，制造一些麻煩事吧?！?/p>
胡惟庸深深看著毛驤，起身道：“去，將顧正臣叫來，之后我會給你法子自保，至于能不能成，那就需要看皇帝的心思了?！?/p>
毛驤皺眉：“為何要見他？”
胡惟庸呵呵笑道：“臨別之前，總需要見一面吧，好歹同僚一場。”
毛驤無奈退了出去。
新定遠(yuǎn)侯府。
顧正臣看著毛驤，皺眉道：“陛下當(dāng)真讓我去見胡惟庸？”
毛驤凝重地點頭：“他說不見你，有些事便帶到棺材里。請旨之后，陛下已是恩準(zhǔn)，定遠(yuǎn)侯隨時可去刑部地牢?！?/p>
“我知道了?！?/p>
顧正臣讓人送走毛驤，一時之間摸不清楚胡惟庸與朱元璋的心思。
既然要看望，自然需要帶點禮物。
蕭成提著一壺酒，一個食盒，跟著顧正臣進入地牢之中。
牢門開。
蕭成將東西放下，然后與毛驤退了出去。
周圍的監(jiān)房沒人，其他罪囚都被集中轉(zhuǎn)移到了南面。
顧正臣在地牢住過，絲毫不介意，席地而坐，順手將食盒里的菜端出來：“地牢就這點不好，總吃不上幾口合胃口的，這是我家大廚做的，味道還不錯，胡相嘗嘗？”
胡惟庸抓起筷子，看著豐美的魚，嘗了口道：“鮮美，只是攔腰斬斷多少有些不好看?！?/p>
顧正臣笑道：“不斬斷，裝不了食盒里?！?/p>
胡惟庸抓起酒壺，倒了一碗，品了口，滿意地說：“好酒！”
顧正臣見碗空了，抬手給胡惟庸?jié)M上，道：“酒好就多喝點，記住這個味道，日后再登門品酒?！?/p>
胡惟庸哈哈大笑：“十八年后是吧？”
顧正臣淡然一笑。
胡惟庸夾起一塊肥肉，咀嚼著說：“定遠(yuǎn)侯，若是我說，沈名二不是我派人抓的，你信不信？”
顧正臣凝眸：“沈名二人是我在青龍山找回來的?！?/p>
胡惟庸端起酒碗，看著顧正臣道：“青龍山雖然不是我選的地方，但我承認(rèn)，那里是為了謀逆做準(zhǔn)備。但我想說，從始至終，我都沒同意過動遠(yuǎn)火局的人，是有人暗中行事。”
顧正臣微微皺眉：“動手的人是貪狼，他可不是小頭目?！?/p>
胡惟庸一飲而盡，道：“貪狼確實不是小頭目，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貪狼抓沈名二時，我不知情，甚至是招攬貪狼的陸仲亨也不知情。直至事發(fā)之后，我們才順勢為之?！?/p>
顧正臣心頭微寒：“你到底想說什么？”
胡惟庸呵呵一笑：“我想說，遠(yuǎn)火局所有人——當(dāng)真在你的控制之下嗎？在你之外，有沒有手在擺布著什么？沈名二是死是活無關(guān)緊要，關(guān)鍵是，謀逆案如何鬧大，如何一步步引出順理成章的結(jié)果……”
顧正臣沉默不語，目光看著胡惟庸的老臉。
胡惟庸又喝了一碗酒，繼續(xù)說道：“還有一點，截殺黃時雪的人手悉數(shù)被殺，百戶孟福失蹤，至今沒有現(xiàn)身。定遠(yuǎn)侯，我可以向你保證，百戶孟福不是我，也不是陸仲亨亦或是其他人的心腹！至于此人到底是誰的人，又在何處，那就需要仔細(xì)思量了?！?/p>
顧正臣站起身來，俯視著胡惟庸，低聲道：“所以，你想告訴我，所謂的謀逆大案，是皇帝一手引導(dǎo)出來的結(jié)果，這一切的背后，都是皇帝在推波助瀾？”
胡惟庸咀嚼著美味的肉，目光深邃地看著顧正臣：“我可沒這樣說，不過，是不是如此，定遠(yuǎn)侯心中自有計較。在臨別之前，我想說一句，百戶孟福是格物學(xué)院外失蹤的，若是多年之后此人突然現(xiàn)身，說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牽連到定遠(yuǎn)侯——”
顧正臣臉色一變：“此事與我何干？”
胡惟庸喉嚨動了動，直言道：“有沒有關(guān)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決定你我性命之人想要什么結(jié)果。你妹妹將要嫁入東宮，你以為這是羈絆之策，是留人之策，重視之策，呵呵，但在我看來，這是殺人之策！定遠(yuǎn)侯，你的前路，并不好走啊?！?/p>
顧正臣收拾起食盒，道：“路不好走，總比無路可走強?！?/p>
胡惟庸點了點頭，看著顧正臣走出牢門，笑著說了句：“不出十年，我們會在下面見面，到那時，我請你吃陰間的魚肉，以報答今日一餐之恩?！?/p>
顧正臣的腳步絲毫沒有停下來，只留下了一句：“那就勞煩胡相多等一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