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暉的問題很嚴(yán)重,但此人極是狡猾,讓兒子高東旭背下了所有罪名,自己就扛著一個“家風(fēng)不嚴(yán)”、“管教不力”的罪名。
這也是顧正臣遲遲沒有殺了高東旭、卜菲的原因之一。
高東旭徹底認(rèn)命了,反正必死無疑,不管多少黑鍋都不會抗拒。但卜菲不這樣,她不是背鍋不背鍋的問題,而是怕死……
這一日,顧正臣再次來到女監(jiān),命人打開監(jiān)房,站在門口看著蜷縮在角落里的卜菲,沉聲道:“高暉已經(jīng)決定舍車保帥,斷臂求生了。他寧愿自己一個人回老家安享晚年,也不愿為你們開脫一句。這件事說到底,他攬下來,你們還有一條活路,可他想讓你們死,那就沒法子了。”
卜菲盯著顧正臣,咬牙切齒:“是你害了所有人,若沒有你,泉州府不會變天,我爺爺不會死,我們在福州府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顧正臣搖了搖頭:“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誠然,在本官沒有到泉州府之前,泉州府是為卜家暗中操控。可你要知道,朝廷只是沒騰出手來仔細(xì)治理泉州府而已,并不代表一直騰不出手來。沒有我顧正臣,還可以有趙正臣,宋正臣?!?/p>
“說到底,是你們先踩著無數(shù)人的肩膀過人上人的生活,還唾棄腳下的人,連個生路都不給他們,動輒打殺,用各種手段逼他們交出所有,甚至包括命!卜菲,你生活在富裕里太久了,不知道你隨手一筷子下去很可能就是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銷。”
“說這些你未必會明白,也不需要你在臨死之前明白了。直說了吧,我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在三月十六日,砍了你們的腦袋。我可以保證,你的腦袋會先掉下去,然后是高東旭的腦袋。當(dāng)然,若是你招供出足夠有價值的消息,本官會酌情考慮為你減刑?!?/p>
卜菲扶著墻,站起身來:“你想讓我出賣高參政?”
顧正臣搖了搖頭:“我想給你一次活下去的機會,你應(yīng)該知道,我雖然殺人無數(shù),可很少對婦孺下手,包括你們卜家之人!”
卜菲沉默了。
這倒是真的,顧正臣在泉州府可以決斷一切事宜,有先斬后奏之權(quán),他完全有理由能誅滅卜家滿門,可他并沒有對婦孺老人下手。
顧正臣退后一步,抓著監(jiān)房的門,道:“既然你不想說,那就享受好最后的日子吧。一場風(fēng)雨下來,結(jié)果就是這么簡單:高參政活著,你們死。”
卜菲心頭一顫,上前一步:“只要你饒高東旭不死,我全都交代!”
顧正臣猶豫了下,搖了搖頭:“高東旭認(rèn)了所有罪,這種情況下,沒人能保他不死。”
“那些罪不是高東旭犯下的!”
卜菲喊道。
顧正臣深深看著卜菲:“不是他,那會是誰?”
卜菲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
顧正臣緩緩關(guān)閉監(jiān)房的門,沉聲道:“既然這樣,這門可就徹底關(guān)上了。此門再開時,便是去菜市口的日子?!?/p>
卜菲看著門一點點關(guān)了過來,喊道:“是高暉高參政,是他指使高東旭用這種方法將你調(diào)至福州府,好在這里將你陷害!”
顧正臣皺眉:“就因為本官曾在泉州府關(guān)押過他?”
卜菲搖了搖頭:“因為你不死,許多人都會死!八年末的彈劾風(fēng)波,是陳寧與高暉、陳泰密謀,結(jié)果陳寧死了,你認(rèn)為他們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顧正臣冷著臉,沉聲道:“如此說來,他們是畏我有朝一日報復(fù),所以先下手為強!難道他們不怕朝廷震怒,追罪他們?”
卜菲凄然道:“所以,需要借地府與鬼之名殺你!”
“可我沒死在房間之內(nèi)。”
“那只是殺你的第一步!”
“還有第二步?”
“自然,你死在參政宅里與死在監(jiān)房之中是兩碼事。何況高暉認(rèn)為,你身邊護(hù)衛(wèi)多且強,一旦死在參政宅里,蕭成、林白帆與呂常言會掀開屋子查找,卜馬無法脫身反而會壞事?!?/p>
“看來,你們還打算在監(jiān)房里上演一出地府鬼借手案,要了我的命!”
“最初是這樣計劃,最好是嫁禍給呂參政,只是誰也沒想到你會這么快出來,并破解了整個案件?!?/p>
顧正臣凝重地點了點頭,然后問道:“陳參政也參與其中?”
卜菲點頭:“陳泰與高暉早就綁在了一起,這事陳泰不松口,高暉也無法獨立運作,這里可是行省衙署,你就住在參政宅之內(nèi)?!?/p>
顧正臣沉默了下,問道:“你所言可屬實?莫不是誣陷陳參政與高參政?”
卜菲無奈地?fù)u了搖頭:“這個時候了,還有誣陷的必要嗎?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
顧正臣順手將監(jiān)房的門關(guān)上,側(cè)身道:“你們都聽到了吧?”
呂宗藝、王克恭、吳禎臉色鐵青,但都沒說話,而是看向另外風(fēng)塵仆仆的三人——監(jiān)察御史黃耀、刑部侍郎藏哲,主事莊桂。
藏哲肅然道:“既然高參政、陳參政卷入其中,那就應(yīng)該依律令捉拿問審?!?/p>
莊桂贊同:“事情已很清楚,那就審吧?!?/p>
藏哲也沒想到顧正臣破案的速度如此之快,原本想著到了福州還能幫上什么忙,可趕到這里時,顧正臣人都?xì)⒘巳?,開始整頓福建行省官場了……
只是地府鬼借手案尚沒有結(jié)案,因為顧正臣始終認(rèn)為高暉不干凈,只是高東旭不開口,這才不得不一次次選擇卜菲當(dāng)突破口,并在今日,讓其說出實情!
卜菲沒想到有這么多人旁聽,事已至此也不再猶豫,簽下了招冊。
顧正臣這才正式勾牌抓捕陳泰、高暉。
陳泰說什么都不認(rèn)罪。
高暉卻很坦然,交代了所有。
顧正臣理解高暉,他就一個兒子高東旭,這白發(fā)人要送黑發(fā)人的感覺著實不好受,何況高暉自詡清高,給福州府百姓的印象是清廉,兩袖清風(fēng),可現(xiàn)在呢?
名聲沒了,兒子也要沒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哀大莫過于心死。
高暉的心已經(jīng)死了,所以交代清楚,并將陳泰拉下了水。
陳泰問候高暉全家也沒用了,顧正臣當(dāng)即下命令抓了陳泰的管家陳瑞,幾棍子下去,陳瑞將陳泰藏匿貪污贓款的宅院交代清楚,刑部侍郎藏哲親自帶人查抄,一下子竟搬出來六萬多貫銀錢,還有兩箱金銀珠寶,田契、房契等較之高暉更多!
至此,大貪似廉的陳泰、高暉徹底落網(wǎng),連帶著兩人經(jīng)營多年的官場利益網(wǎng)也徹底崩潰,顧正臣想要將涉案官吏一掃而空,全都正法,藏哲、呂宗藝等人極力阻止。
呂宗藝認(rèn)真地說:“要殺讓陛下殺,你一個臣下,動輒就如此殺官吏,他日誰不畏你?朝堂之上只有一只猛虎,就不需要你來當(dāng)猛虎了!”
藏哲也跟著勸:“該死之人,最多也就是多吃幾個月糧食,等陛下旨意再殺,也好過你留下惡名。為善為民,也需要一步步來,步子太大,容易扯傷……”
都如此說,顧正臣自然無法殺下去,只好寫了奏折,差人速送金陵。
藏哲等人暫時留在了福州府,主要負(fù)責(zé)查冤案,協(xié)助平反冤獄。不得不說,新上任的刑部侍郎頗有才能,為人精明,善于剝絲抽繭,目光銳利,找出案件中的問題。
顧正臣并沒有霸占著行省衙署的印信,在三月下旬收到了朱元璋的批文之后,將高暉、陳泰、高東旭、卜菲凌遲,將一干貪污官吏剝皮之后,便將印信交給了呂宗藝。
“行省事繁多浩,留在這里我將無法顧及泉州府。眼下福建行省最緊要的地方便是泉州府,只有泉州府打開局面,才能讓福州府隨之跟進(jìn)。何況,我與羽林衛(wèi)的約定快到了,泉州衛(wèi)那里我必須親自坐鎮(zhèn)一段時日?!?/p>
顧正臣看著呂宗藝,很是感慨。
呂宗藝直言:“以你之才,當(dāng)個知府實在是太委屈了。不過你與陛下、太子親近,他日前途不可限量。愿你他日高升時,莫要忘記在福建行省的所作所為,始終牢記窮困百姓,勸君多為民施善政,博愛于民,也寬刑于官。”
顧正臣知道,這一次朱元璋下旨一口氣砍了福建行省的官吏八十余人,殺的是人心大快,許多百姓奔走相告,算得上鑼鼓喧天。
可問題是,福建行省的官吏確實被殺怕了,再聯(lián)想下今年還不到四個月,鳳陽的田地里又多了幾百個陌生的揮舞鋤頭的官吏,呂宗藝難免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認(rèn)為皇帝對待官吏的手段太過苛責(zé),太過嚴(yán)厲。
從這個角度來說,呂宗藝并不想挽留顧正臣繼續(xù)留在行省衙署代理一省之事,皇帝似乎也是這個意思,特意在文書里提醒顧正臣五月帶泉州衛(wèi)返京,并令福建都司派軍士于六月協(xié)防泉州府。
呂宗藝在福州城外給顧正臣踐行,臨別時,將呂常言拉了出來:“從現(xiàn)在起,你不需要再護(hù)衛(wèi)我,跟著顧知府,直至終老?!?/p>
“老爺!”
呂常言有些不舍。
呂宗藝呵呵笑了笑,看著顧正臣說:“你能辦大事,也能惹出大麻煩,身邊沒幾個可用的人總是不便。呂常言是個好人,我現(xiàn)在交給你了,莫要讓他心冷?!?/p>
顧正臣感激地看著呂宗藝:“放心吧,他和他的家人,泉州縣男府照顧了?!?/p>
呂宗藝有些羨慕。
要知道泉州縣男這個爵位是世襲罔替,只要顧正臣有后,中間不造反,大明不滅,基本上世世代代傳下去。他用爵位來照顧呂常言的家人,這算得上用心了。
呂常言感動不已,自己已經(jīng)不是三四十的青壯年,而是有些老邁了,竟還有人看得起自己。不過跟著呂宗藝,生活確實很是平淡,跟著顧正臣,卻很豐富、精彩。
打心中,呂常言喜歡跟著顧正臣。
蕭成直咧嘴,這下子,好好的教頭直接成了泉州縣男府的看家護(hù)院了……
告別呂宗藝、藏哲等人,顧正臣踏上了重返泉州府的船。抵達(dá)泉州府之后,顧正臣只在府衙停留了三日,便帶著張希婉住在了泉州衛(wèi)的衛(wèi)營之中。
與羽林衛(wèi)的比試日期已是不遠(yuǎn),這一次,顧正臣必須贏,否則,還要停留在福建幾年!
顧正臣不想一直留在地方,這樣雖然積累了經(jīng)驗,可始終無法左右大局,難以影響朱元璋,更無法改變大明的前進(jìn)方向。
想回金陵,就必須戰(zhàn)勝羽林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