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長江水灌入口中,顧正臣踩著水,猛地冒出水面,看到眼前猙獰的??苷ブ鴱埮啵媚X袋撞擊張培的腦袋,嘴里還在咋呼著什么。
顧正臣抓著寶劍,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出水時,長劍刺去!
劍刺殺了海寇的手,??塥b獰地看向顧正臣,張培“啊”的一聲叫喚,腦袋直接撞在了??鼙橇褐?,在??芩砷_手之后,一拳砸在太陽穴處。
“顧鎮(zhèn)撫,上船!”
軍士將船翻了過來,連忙招呼。
“梁林,低頭!”
顧正臣見海寇正游殺而來,已接近梁林身后,頓時喊道。
梁林聽聞,顧不得多想,低頭潛下水面,似乎有一道黑影飛掠而過,再出現(xiàn)水面時轉(zhuǎn)身看去,只見一個??苣樕喜逯槐鷦?。
張培贊佩地看了一眼顧正臣,這丟劍的本事果然厲害……
“不要管我,殺!”
顧正臣厲聲喊道。
趙海樓、馮福等人聽到顧正臣的聲音,頓時熱血沸騰起來,狂叫著將靠近的海寇斬殺!
??苌扑?,潛入船底鑿穿了木船。
趙海樓見狀,倒轉(zhuǎn)手中長槍,二話不說,猛地刺穿船底,長槍拔出來時,帶著血與水,不過這船也開始漏了……
“??軋猿植蛔×?,給我殺!”
趙海樓表現(xiàn)出了狂人本色,眼看船要沉,帶軍士直接跳到水中與海寇搏殺!
袁亮、孫柯萬萬沒想到這一批明軍戰(zhàn)斗力竟是如此之強,如此悍勇,跳入海中的近百??芫苟紱]占多少便宜,便被殺得七零八落!
“撤吧,不能再留在這里了!”
袁亮看向?qū)O柯,咬牙切齒。
被一輪火勢突然攻擊不說,還讓這一批船成了活靶子,但凡露面的海寇多被射殺,第一輪就損失慘重。
等到后面反應(yīng)過來,明軍卻又改變了戰(zhàn)術(shù),集中力量消滅了一干??埽m說無損大船中二百主力,可當(dāng)這些主力跳入海中作戰(zhàn),想要消滅這群軍士時,竟也落得個慘烈的結(jié)果。
現(xiàn)在火勢燃燒了起來,根本無法撲滅,如此大的火勢一定會驚動劉河堡中所的軍士,甚至連吳淞江所的軍士都可能出動!
這些地方的水軍主力是被調(diào)動了,可現(xiàn)在這群人都對付不了,又如何去對付更多的水軍?
“走!”
孫柯看了看燃燒的船,心疼不已,帶袁亮跳入水中,趁亂向外游去。
失去統(tǒng)一指揮的??軕?zhàn)力銳減,有些人想逃走,卻被水軍追上用長槍捅死。戰(zhàn)斗持續(xù)了半個時辰,江面被燒得通紅,一艘艘船作了火把,燃亮了長江口。
顧正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移至不遠(yuǎn)處的沙洲之上,命令軍士檢查傷亡、溺水情況,趙海樓、馮福等人聽命而動,一些溺水軍士被送至沙洲,顧正臣顧不得疲憊與后怕,安排軍士學(xué)習(xí)心肺復(fù)蘇,甚至連人口呼吸也用上了。
“不能死!”
顧正臣一次次按壓,哪怕是骨折的聲音傳出來,哪怕是秦松等人想要阻止,顧正臣都沒有松懈。
“顧鎮(zhèn)撫,他已經(jīng)死了?!?/p>
“閉嘴,按壓,都給我按方法按壓!”
“可是……”
“執(zhí)行軍令!”
顧正臣猛地按下去,原本已被趙海樓等人判定為溺亡的軍士猛地吐出一口水,有了呼吸。
“胡九!”
趙海樓等人震驚不已,看向顧正臣的目光更是深深敬畏。
從閻王爺手里竟還能奪回性命?
這可是通天本領(lǐng)啊!
“愣著干嘛,按壓!”
顧正臣怒吼,一腳踹開一個沒動靜的軍士,上前按壓。
雖然軍士會水,但水性與水中搏殺是兩碼事,有些軍士溺亡得早,已徹底沒了希望,有些軍士是后面搏殺溺水,被搶救了回來。
顧正臣坐在尸體旁邊,看著并不認(rèn)識的軍士,悵然若失。
馮福走了過來,喊道:“報顧鎮(zhèn)撫,大捷,殺海寇四百二十七人!現(xiàn)尸體已打撈至沙洲,隨時可報功于朝廷!”
顧正臣看向馮福:“損傷如何?”
馮福正色道:“三百軍士,受傷五十九,死三十二人?!?/p>
“死了這么多弟兄,你現(xiàn)在告訴我是大捷?”
顧正臣起身,怒視馮福!
馮福愣了,全體軍士都愣了。
死三十二人,殺??芩陌俣呷耍@還不算大捷?
顧正臣仰頭看向天空,目光中透著悲傷。
總共就三百人,直接戰(zhàn)死了十分之一還多!他們死了,如何與他們的家人交代?
顧正臣悲傷地轉(zhuǎn)身,看向一排尸體,整理了下衣襟,沉聲道:“摘頭盔,為死去的兄弟,送行!”
軍士集結(jié)成隊列,有頭盔的摘下,沒有頭盔的則肅然而立。
顧正臣拔出劍,指向天空,浩然道:“你們是為守護大明而亡,你們是大明王朝的英烈!我顧正臣發(fā)誓,定將你們的名字鐫刻在石頭之上,留于衛(wèi)所之中,以留后世之人銘記!”
“刀兵出鞘,送英烈!”
蒼瑯!
刀劍出,光芒閃。
一個個軍士肅穆地站立著,無人說話,滿是默哀。
趙海樓、秦松、竇樵、馮福等人都被觸動了,誰也不曾想過,人在死后,還能有人如此哀悼與送行。
這在明軍之中,從未有過。
眼前的顧鎮(zhèn)撫,他不同于其他任何將領(lǐng),他似乎懷揣著對軍士的敬重,對生命的敬畏,對榮耀的敬仰,給了死亡——最高的禮遇。
“若有朝一日我戰(zhàn)死沙場,能有這么一場送行,也值了!”
趙海樓心中默想。
秦松的目光從死去的軍士身上移到顧正臣的后背之上,如此單薄的后背,竟在這一刻顯得令人信服,令人安穩(wěn)。
竇樵眼角泛紅,自己是個粗漢,很少打心里服過誰,可現(xiàn)如今不一樣,自己服了!若是顧正臣此時讓自己去死,自己也不會有任何猶豫!
這是一個折了自己心的人,我愿將命交給他!
馮福、韋尚文、劉驥等人感動不已,這一場沉默的哀別,讓死亡有了意義。
劍歸鞘。
顧正臣沉聲道;“將兄弟們放在船上,明日天亮,送他們回家?!?/p>
落葉歸根,衛(wèi)所就是他們的根。
水面恢復(fù)了平靜,唯有若干船只燃燒著。
劉河堡中所副千戶盧振帶了十余艘船趕了過來,見到沙洲之上的顧正臣等人,還有那一排排攤在水洼里的尸體,不由得大吃一驚。
“你們其他人去了哪里?”
盧振張望。
江陰水軍調(diào)動,盧振是知曉的,但調(diào)動文書說顧正臣只帶了三百人,眼下這里海寇的尸體恐怕有四百多,三百軍士,如此小的船只,不可能滅殺四百多??埽欢ㄊ墙幮l(wèi)的主力周煥等人率部趕了過來。
“沒其他人,都在這里了?!壁w海樓沉悶地回了一句,然后抱了抱拳:“顧鎮(zhèn)撫現(xiàn)在不想多說話,盧副千戶想問話,簡潔點?!?/p>
“沒其他人了,難道說這是你們的戰(zhàn)果?不可能!”
盧振不相信。
趙海樓懶得解釋,只站在一旁。
別人不知此戰(zhàn)的兇險,不知此戰(zhàn)勝利的原因,可自己親身參與其中,如何不知?戰(zhàn)場之上沒有人是安全的,這一次顧正臣都差點被殺!
為了這次勝利,所有人都是以命搏命,若不是顧正臣一開始運籌得當(dāng),突襲奏效,鬼知道這次傷亡會有多大!
“顧鎮(zhèn)撫,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盧振不敢太過放肆,不說顧正臣是泉州縣男,就是句容衛(wèi)鎮(zhèn)撫的身份都比自己高。
顧正臣看了一眼盧振,疲憊地說:“??軅窝b為運糧船,二百江陰衛(wèi)、一百句容衛(wèi)軍士奮勇激戰(zhàn),結(jié)果如何你看到了。盧副千戶,江陰衛(wèi)不能在這里停留多久,還需返回南沙島,能否借你的人與船,協(xié)助轉(zhuǎn)運下這批??艿氖w?”
盧振震驚不已:“你們?nèi)偃?,怎么可能……?/p>
顧正臣擺了擺手:“借不借船?”
“借,自然要借!”
盧振見顧正臣臉色不好看,連忙答應(yīng)。
這些尸體需要找更多的見證人,要不然被人冤枉“殺良冒功”,那就徹底完了。好在這些??芤轮?、鋼刀等武器還完整,尤其是??芾锩孢€夾雜了兩個矮個子,其刀竟是倭刀。
顧正臣不知道是誰干死了兩個倭寇,這黑燈瞎火的,軍士自己也不清楚誰干死了誰。但種種證據(jù)可以證明,這確實是海寇。
讓顧正臣擔(dān)心的是,那個自稱是戶部主事的袁亮不見了,他身邊的一些伙計也不見了。畢竟是夜間作戰(zhàn),視野有限,若有人潛水而逃,軍士也很難發(fā)現(xiàn)。
顧正臣的戰(zhàn)報文書還沒寫好,吳淞江所水軍便到了,王千戶還沒說話,一個軍士先一步上前,見顧正臣沒事,松了一口氣,拍著胸脯喊道:“顧鎮(zhèn)撫,你沒事太好了,嚇?biāo)滥臣伊恕;实塾兄?,命江陰衛(wèi)水軍悉數(shù)撤回衛(wèi)營,你帶人返回句容?!?/p>
顧正臣看著眼前的粗漢,拱手道:“你是?”
“在下龍驤衛(wèi)指揮僉事史富!”
“龍驤衛(wèi),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顧正臣很是不解,這可是朱元璋的親軍衛(wèi)之一。
“自然是陛下?lián)念欐?zhèn)撫安危,命我與指揮使王虎暫領(lǐng)江陰衛(wèi)?!笔犯缓浪恍Γ戳丝幢榈睾?苁w,肅然道:“現(xiàn)在看來,顧鎮(zhèn)撫果有大才,南沙捷報,當(dāng)奏傳水軍與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