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句容大族。
郭典為族長,郭善、郭曲、郭躍、郭淵、郭察皆是其兄弟,悉數(shù)被抓。
郭典之子郭昇,郭善之子郭俊、郭曲之子郭武……合十一名二代之人被抓,此外還有一干管家、涉案打手三十二人被捕,此外還有大卓山中運來的數(shù)十俘虜。
句容縣衙的獄房容不下如此多的人,顧正臣只好將郭家大院直接征用,將東廂改造為獄房,將一干人關(guān)入其中,不準(zhǔn)外出,囚禁待裁。
郭家家眷一律關(guān)在后院,只準(zhǔn)供應(yīng)伙食,不準(zhǔn)外出。
顧正臣在五更天時開始審案,郭典、郭善等人面對鐵證,全都招供。
待天亮?xí)r,案件終結(jié)。
這是顧正臣至句容之后面臨的第一大案,由孫娘掘墳案起,至句容私鑄錢幣案結(jié),期間涉及人口失蹤案、縣衙陰陽卷宗案、武城山石灰礦案、典史陳忠死亡案、清真觀販囚為奴案、郭六被殺案、大卓山私鑄錢幣案……
案中案,案連案,曲折復(fù)雜,令人心驚。
然所有案,皆可歸為句容石灰礦案與私鑄錢幣案。
顧正臣看著厚厚兩摞卷宗,終松了一口氣,案件總算是查清,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了。
絕大部分失蹤的人都回來了,只是令人遺憾的是,有五十余礦工死于礦難、虐待,其中就有孫一口,還有四十余礦工被毆打落下了殘疾……
現(xiàn)在的難題,是如何給老朱寫奏折,如何避免觸怒老朱。
只是看著這些案件與卷宗,顧正臣直撓頭,案件如此巨大,這一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私鑄錢幣案的出現(xiàn),讓一切都變得失控起來,以老朱的脾氣,不死一批人是不可能收場了。
但他們不死,句容如何振興?
他們不死,談何正義?
顧正臣鋪開紙張,提筆潤墨,沉思稍許便提筆寫道:
應(yīng)天府句容縣知縣顧正臣謹(jǐn)奏:
句容弊病,由來已久。臣至句容,盤查積案,現(xiàn)已查明累累案情,悉數(shù)列陳。
大族強(qiáng)宗郭家,以郭典、郭善……等為首,勾連縣衙典史陳忠、縣丞劉伯欽、主簿趙斗北、上任知縣吳有源,偽造卷宗,販賣囚犯為礦奴,行挖石灰礦以謀利,山中虎害,實為人禍……
洋洋灑灑七千言,直寫了近兩個時辰,才將整個案情說個了清楚。
給老朱寫的需要詳實精準(zhǔn),邏輯清晰,循序漸進(jìn),并將處置意見寫上去,但輪到寫給朱大郎時,那就放松多了,不需要那么嚴(yán)謹(jǐn),畫幾個方塊、菱形,加一些箭頭,寫一個流程圖,標(biāo)注下內(nèi)容,能看懂就行了……
趙海樓、王良帶軍士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老虎上了大板車,同時郭典、郭善、郭曲、楊饅頭四人,也被光榮選中,給安排了移動式獨棟小房間,不需要出路費,管吃管喝,送到金陵去。
案件太大,送幾個罪魁到金陵,一來證明案情已結(jié),事實清楚。二來是將這些人交代朱元璋,剩下的金陵城墻石灰石貪腐案、應(yīng)天府協(xié)助私鑄錢幣走私案,需要老朱派人去查了,顧正臣只是一個小小的知縣,查不了應(yīng)天府,也查不了工部與江西行省參政。
顧正臣看著趙海樓、王良等軍士,有些愧疚。
突襲大卓山動作迅速,干脆利索,大獲全勝,但并不是沒有人受傷,因為收礦黑衣人的反抗,有七名軍士受了傷,好在不嚴(yán)重。
顧正臣感激這些人的付出,讓戶房從養(yǎng)廉銀中撥出了四百貫錢,給了這二十名軍士,趙海樓、王良幾次推脫,都被顧正臣強(qiáng)行塞給。
“你們放心吧,這筆錢是你們出生入死的報酬,若是覺得這是賄賂,收了心不安,回到金陵之后可以將錢拿出來問問沐英,這筆錢能不能要,若他答應(yīng),你們就安心收下,若他不答應(yīng),你們就讓他來找我?!?/p>
顧正臣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霸氣。
趙海樓、王良等人敬佩的就是強(qiáng)勢的漢子,一個個抱拳行禮,然后收下。
“顧先生,日后但有需要,盡管開口?!?/p>
趙海樓豪爽地說。
顧正臣看過眾人,有些不舍:“我是文官,日后估計輕易見不得諸位。臨別之前有幾句話,希望你們能記在心里。”
趙海樓、王良等人聽聞,頓時有些失落。
王良嘆息:“顧先生請說?!?/p>
顧正臣拍了拍手,正色道:“大明雖開國已有六年,然威脅并未消除,東北、西北、北面,都盤踞著元廷勢力,時刻威脅大明安危。皇帝乃是雄主,謀略四方,朝廷用兵北伐是遲早之事,惟愿諸位用心修習(xí)武技,莫要因居京師而懈怠,他日沙場之上,殺敵報國!”
趙海樓、王良等人鄭重保證:“我等定日夜修習(xí),絕不懈怠?!?/p>
顧正臣微微點頭,轉(zhuǎn)而一笑:“另外,你們?nèi)粝肷w,改變命運,就必須讀書識字,這一條路對你們來說可能很難,但想想升遷的好處,想想升遷之后不再是大頭兵,而是指揮官,這對你們來說,可是性命攸關(guān)之事……”
張培看著趙海樓、王良等人哭喪著臉,頓時笑了:“老爺,讀書識字太為難他們了。”
趙海樓、王良連連點頭。
顧正臣側(cè)身看著笑呵呵的張培與姚鎮(zhèn),沉聲說:“你們兩個也得讀書識字!”
“啊……”
張培、姚鎮(zhèn)瞪大眼,這,這怎么行。
顧正臣看向趙海樓、王良等人:“你們想清楚,回去之后,若決定識字讀書,就將想法告訴沐英,他會想辦法為你們尋來先生。若你們不打算改變,便不提此事。時辰也不早了,你們出發(fā)吧?!?/p>
趙海樓、王良等人謝過之后,一行人走出縣衙。
縣衙外,早已是人山人海。
顧正臣第一次在句容見到如此多的人,是幾千,還是上萬,還是更多,說不清,只知道目光所及,皆是百姓。
見顧正臣出來,無數(shù)百姓喊著“青天縣太爺”的口號。
郭典為主的郭家一干核心人物被抓,意味著郭家大族開始衰落,所謂的第一大族,至此退后,取而代之的是駱家。
郭家并沒有完滅,另兩支郭旭、郭遠(yuǎn)等還在,其他郭家小戶還在。只不過看句容百姓,郭家人心已失,十年內(nèi)想恢復(fù)都難。
囚車?yán)顺鰜?,百姓群情激奮,開始朝著幾人丟東西。
顧正臣看了看,發(fā)現(xiàn)又被電視劇給騙了,大明百姓是不丟青菜和雞蛋的,這年頭雞蛋很貴,尋常人家吃都不舍得吃,還丟雞蛋,開什么玩笑,青菜也是可以換錢的,丟給這幾個垃圾,想啥呢……
也就后世編劇在那胡編亂寫,大明百姓丟的東西,更多的是泥塊、小石頭、樹枝、木棍,還有幾個想丟秤砣的被人攔住了。
秤砣雖然摔不壞,但萬一砸死人,還是個麻煩事……
郭典、郭善、郭曲悲傷不已,睜不開眼。
楊饅頭很委屈,縣太爺,我是冤枉的啊,你怎么能將我送到金陵去……
裝著老虎的大板車也拉了出來。
趙海樓、王良帶上顧正臣的幾份文書,上了戰(zhàn)馬,又是一番惜別,這才緩緩?fù)ㄟ^人群,離開句容,至官道之上,方揮舞馬鞭加快速度。
顧正臣看著久久不愿離去的百姓,命人拿來銅鑼,眾人安靜下來,顧正臣喊道:“只要我還在句容一日,就沒有誰能無法無天欺辱百姓!現(xiàn)在田地里的稻谷熟了,都回去收割莊稼,有冤的,只要不涉人命、盜賊,不甚著急,一律秋收之后來縣衙遞狀紙!”
百姓中謝恩聲一片。
顧正臣將銅鑼丟給楊亮,轉(zhuǎn)身返回二堂,剛喝了一杯茶,工房陶貞便走了進(jìn)來:“縣尊,吳大稱、馬力、許二九等人來了?!?/p>
“哦,快請進(jìn)來?!?/p>
顧正臣連忙起身。
吳大稱、馬力等人進(jìn)入二堂行禮,看著一臉倦容的顧正臣,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擔(dān)憂。
顧正臣笑著迎上前,讓眾人起身,直接問:“安置房屋如何了?”
吳大稱笑了笑,抓了抓后腦勺,嘿嘿笑道:“縣太爺,自九月三日起,至今日剛好二十日,三百七十六間房屋已悉數(shù)建造完成,現(xiàn)在請縣太爺驗收?!?/p>
顧正臣心頭一松,糾正道:“吳大稱啊,你這秤不準(zhǔn)啊,今日是九月二十二,這一日尚未結(jié)束,如何能算二十日,你們是用了十九日完工!了不起啊,走,帶本官看看?!?/p>
“縣尊,你要不要先休息幾個時辰……”
張培有些擔(dān)憂。
顧正臣擺了擺手:“昨日去山里,路過田間時你們也都看到了,稻谷已熟,有些百姓已經(jīng)開始秋收了。對百姓而言,夏收秋收乃是全家大事,耽誤不得,早點驗收之后,也好讓他們回家秋收?!?/p>
“縣太爺……”
馬力眼眶有些濕潤,許二九等人也感動不已。
出城,不遠(yuǎn)。
一間間茅草屋整齊有序地排列著,不僅修了低矮的籬笆,還夯平了道路。
每一個茅草屋內(nèi),都規(guī)整地擺放著三張雙層床,找人抽檢,確系沒有問題,又檢查過茅草屋,結(jié)實可靠。
這些人熬了十九個日夜,分工協(xié)作,高效率完成了三百七十六間簡易茅草屋,讓顧正臣敬佩不已。
“你們竟還打了井?”
顧正臣看到,不由得有些吃驚。
這并不在他們的職責(zé)之內(nèi),但他們卻極用心地做了!
馬力憨厚一笑,拍打著井上的轱轆,頗為驕傲地說:“縣太爺說過,那些安置到句容的韃靼俘虜也是咱們句容百姓,既然都是自家人,自然需要周全一點?!?/p>
顧正臣欣慰地點頭,含笑道:“好樣的!馬力,將所有人喊過來,本官有事與大家商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