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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孤要娶的

  薛綏的馬車一路疾馳,在薛府門前停下。

  消息來得突兀,只說雪姬突發(fā)急癥,兇險萬分。

  她帶著小昭匆匆趕來,心頭那股莫名的不安,在踏入院門那一刻,驟然加劇。

  太靜了。

  靜得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空氣里彌漫著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

  她幾乎是撞開的房門。

  眼前的景象讓她血液瞬間涼透——

  雪姬蜷縮在榻上,身體痛苦地痙攣著,原就蒼白的臉泛著駭人的青紫,嘴角掛著黏稠的黑紅色血沫,衣襟和床榻一片狼藉,那雙曾經(jīng)盛滿溫柔與怯懦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睜著,沒有半分光亮。

  “阿娘!”薛綏撲到榻前,一把抓住雪姬冰冷的手腕。

  雪姬渙散的目光似乎被這聲呼喚牽動。

  灰白的臉,竟奇跡般地生出了一點微弱的笑容。

  她緩慢地伸出手,去觸碰女兒的臉。

  “六,六姐兒,你可算來了……”

  聲音碎得不成樣子,整個人像是從血水里撈出來,每吐一個字,都伴著劇烈的痰鳴。

  “娘……娘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最后一個字落下,她身體猛地一挺,攥著薛綏的手驟然脫力……

  “阿娘——”薛綏嘶喊出聲。

  總以為心硬如鐵,早已看淡骨肉親情。

  可此刻,親眼看著生母在面前慘烈赴死,那剜心蝕骨的痛楚竟這般劇烈,瞬間便沖垮了她自以為堅固的堡壘……

  血脈相連的羈絆,原是生而為人,掙不脫、也割不斷的。

  “小昭,取我的金針來……還有赤色瓷瓶里的解毒散。快——”

  小昭看著雪姬的慘狀,手忙腳亂翻找薛綏的藥箱,雙手捧到她面前。

  薛綏迅速倒出幾粒褐色藥丸,掰開雪姬的嘴強行塞入。

  雪姬牙齒緊咬,身子不自覺的抽搐,掙扎間刮傷了她的手指。

  她渾然不顧,又灌了些溫水,這才屏息凝神,捻起銀針,精準(zhǔn)地刺入雪姬胸前膻中、巨闕、神封等大穴。

  幾針下去,雪姬劇烈的痙攣稍稍平復(fù),喉間的痰鳴也弱了下去,只是氣息依舊微弱,整個人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姑娘,你的手……”小昭突然驚呼。

  薛綏順著她的目光瞥向手指。

  被雪姬咬傷的地方,皮肉泛起青紫,還隱隱透著古怪的麻痹感。

  她皺了皺眉,“好霸道的毒物,非但入口即發(fā),還能通過血液、黏膜傷人……小昭,你退遠(yuǎn)些!捂住口鼻……”

  小昭臉色唰地一白,急得快哭出來。

  “姑娘!那你…那你沾了血,豈不是……”

  薛綏未答,扯下一塊干凈布條,胡亂纏了受傷的手指,又沉穩(wěn)地服下解毒散。

  小昭哆嗦著唇角,“姑娘,你別動,先別動她了……我去找大郎君,大郎君來了,定會有辦法……”

  “來不及了。救人要緊——”她答得冷靜。

  但小昭看到,姑娘的額角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呼吸也比方才急促了幾分。

  “我不走,要死我也要陪姑娘一起死?!?/p>

  小昭顫抖著手,將帕子浸濕,徒勞地去擦薛綏臉上的汗……

  冷汗順著下頜滑落,怎么也擦不干凈。

  “噗!”薛綏喉頭一甜,一縷鮮紅混著雪姬的黑血,一同濺落在她素色的衣袖上,觸目驚心。

  小昭的淚水終于決堤,“姑娘……”

  “六……姐兒……”雪姬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布滿血絲的雙眼猛地瞪大。

  “不要管娘……別管……你走……要好好活……活下去。”

  她攢盡最后氣力,擠出幾個字。

  頭一歪,昏厥過去。

  “小昭。”薛綏強壓下翻涌的氣血,聲音因虛弱而發(fā)顫。

  “針只能暫封一時,護(hù)不住根本……去……即刻去找大郎君來……要快……”

  若天樞不能趕到,雪姬必死無疑。

  她自己……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是!姑娘你撐??!”小昭淚如雨下,卻知此刻哭喊也沒有用。

  “等我——”

  小昭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如離弦之箭般沖出門去。

  薛綏扶住榻沿,只覺眼前有金星閃爍,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手臂支撐不住,身體軟軟地靠坐腳榻上,額頭抵著床沿,急促地喘息……

  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無意瞥見通往耳房的珠簾后,有一片深紫色的衣角,飛快地一閃而沒。

  快得如同錯覺。

  薛綏的眼神驟然定住。

  一股從腳底竄起的寒意,帶著剜心般的痛。

  是傅氏?

  還是薛慶治?

  念頭剛起,巨大的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她眼前一黑,死死掐住掌心,幾乎要昏死過去……

  

  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動了整個薛府。

  管家、仆婦、聞訊趕來的各房主子下人,亂哄哄地擠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人人臉上都寫滿了驚駭和茫然。

  但誰也說不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聞訊趕到的薛月樓,剛跨進(jìn)小院便被門檻絆了個趔趄,扶住廊柱才站穩(wěn)。

  “怎么回事?怎么會這么多血?六妹妹……大夫呢?為何沒請大夫來?”

  “哎喲喂,這是咋回事?平日里養(yǎng)著你們,關(guān)鍵時刻全沒用?!卞X氏挺著沉重的肚子,在丫頭的攙扶下匆匆而來,見狀倒抽一口冷氣,又驚又怒,指著下人們的鼻子痛罵。

  “都死了不成?快!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都給我請來,渾不管要多少銀子……”

  薛月樓激靈一下,“舒大夫,要找舒大夫?!?/p>

  人心惶惶,亂作一團(tuán)。

  錢氏一邊扶著腰一邊急得罵人,唾沫星子都濺到人臉上了。

  “沒人知曉舒大夫住在何處……我算是看透了!這府里能頂事的人,就六丫頭一個,真要救命了,全是廢物……”

  屋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敢接話。

  丫頭們端來了水盆、拿著布巾,卻慌得手腳都不知往哪里放……

  院子門口,傅氏木然而立,靜等時間的流逝。

  薛慶治負(fù)著手,在正堂里走來走去,來回踱步。

  等待間,不知過了多久……

  “舒大夫到了。”

  一個急促的聲音穿透嘈雜,仿佛天籟。

  只見天樞面色冷峻,眉峰緊緊擰起,在小昭的引領(lǐng)下,如疾風(fēng)般分開人群,步履沉重地穿過庭院而來……

  “舒大夫!快!姑娘她……”小昭泣不成聲:“昏過去了……”

  天樞只匆匆一點頭,人已閃入室內(nèi)。

  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心頭警鈴大作。迅速掃一眼面色青紫的雪姬,幾步跨到薛綏身邊,低頭將倒在榻邊的人兒抱起,放在旁邊的軟榻上,檢查她的口唇、眼瞼和指尖的傷口,再搭上腕脈。

  脈搏微弱、紊亂,帶著滯澀感。

  “中毒了?!?/p>

  他低聲吐出幾個字,沒有一絲溫度,眼神冷冷掃過。

  “取烈酒來,再備一盆沸水?!?/p>

  錢氏護(hù)著肚子驚呼,“天爺啊……這……這深宅內(nèi)院里,何人敢下毒害人?這是要滅門不成……”

  天樞從藥箱里掏出攜帶的銀針和藥瓶,低頭施救。

  眾人驚懼交加,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太子殿下駕到——”

  一聲高亢的通傳,帶著無形的威壓,讓所有的嘈雜、議論、哭喊,戛然而止……

  沉重的大門轟然拉開。

  一道頎長的身影,仿佛裹挾著深秋的凜冽與殺伐之氣,大步流星地走了進(jìn)來。

  李肇是得到探子的急報,從宮中打馬來的,袍角沾著風(fēng)塵,腰間玉帶緊束,佩劍隨步伐輕晃,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參見太子殿下……”

  薛慶治、傅氏領(lǐng)著闔府人等跪倒一片。

  李肇看也未看跪倒的眾人,抬了抬手示意免禮,步履未停地往內(nèi)院而去,全然不顧周遭的跪拜與驚惶。

  空氣凝滯,落針可聞。

  緊接著,關(guān)涯和元蒼帶著數(shù)十名東宮玄甲侍衛(wèi),如狼似虎地涌入薛府,刀劍雖未出鞘,但整齊劃一的沉重步伐、甲胄發(fā)出的冰冷光芒,瞬間將院落圍得水泄不通,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李肇不僅僅是太子爺。

  還是總攝國政的太子爺。

  生殺予奪,權(quán)柄在握。

  沖天的煞氣彌漫開來,壓得滿府上下面無人色,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連大氣都不敢喘,只余一片忐忑。

  李肇腳程極快。

  披風(fēng)在他身后獵獵翻飛,襯得他腰身勁瘦,氣勢如山岳傾軋——

  所過之處,空氣仿佛都被凍結(jié)。

  “太……太子殿下…”薛慶治從人群中擠上前,慌慌張張行禮一揖。

  “不知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有何要務(wù)……”

  李肇看也未看他一眼,目光穿過人群,越過洞開的房門,落在那個口角染血、氣息奄奄的纖細(xì)身影上……

  冰冷的殺意,瞬間彌漫了他的眼簾。

  “平安如何?”

  他問的,是正俯身施救的天樞。

  天樞抬頭,與他目光在空中交會,神色凝重。

  “回殿下,雪娘子身中奇毒,性命垂?!媚餅榫饶福簧鞅欢疚镎慈?,毒血入體,蔓延極快。幸得她精通藥理,及時服下解毒散,又以銀針封穴阻障毒性蔓延,方得保命……”

  李肇瞳孔驟然收縮,周身戾氣暴漲。

  他猛地轉(zhuǎn)頭,目光掃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薛府眾人,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這毒,從何而來?”

  眾人面面相覷,怯不出聲。

  “不知?”李肇冷笑一聲,寒得刺骨。

  “薛府上下,竟無人知曉?”

  他目光緩緩掃過滿室驚惶的薛家人。

  “是要孤一個一個拉下去,細(xì)細(xì)審問么?”

  薛綏的意識已近模糊,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深海。

  眼前發(fā)黑,劇烈的痛楚撕扯著她的神經(jīng)。

  視線模糊一片,只看到晃動的衣襟,目光不經(jīng)意撞入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翻涌著駭人的風(fēng)暴。

  “殿下……”她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別怕。”李肇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有孤在。”

  薛綏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眼簾無力地再次合攏。

  “平安?”李肇身上的氣壓驟然降低。

  “查!”一個字如同重錘,敲在眾人的心尖。

  “掘地三尺,也要給孤查出毒源!”

  關(guān)涯立刻抱拳應(yīng)聲,“屬下領(lǐng)命?!?/p>

  “搜!”

  命令簡潔而冷酷。

  東宮侍衛(wèi)如狼似虎,瞬間沖入薛府各處,翻箱倒柜,掀桌踹門……

  一時間塵土飛揚,整個薛府雞飛狗跳。

  片刻后,天樞捻著最后一根銀針,穩(wěn)穩(wěn)退出薛綏腕間穴位,額頭汗珠密布。

  “如何?”李肇聲音緊繃。

  天樞道:“總算險險吊住了這口氣!此毒兇險霸道,入骨侵髓,草民一時尚難辨其根底。眼下最緊要,是弄清毒物來源,對癥下藥,方有拔除余毒的希望……”

  他頓了頓,看向雪姬,“至于雪娘子……情形更是危急,氣息懸于一線,能否熬過這一劫,實難預(yù)料……”

  “閣下可知東宮醫(yī)官張懷誠?他亦精于此道。還有太醫(yī)院院判及數(shù)位首座太醫(yī),可任憑差遣,不知閣下可否移駕會診?”

  天樞點點頭,“正有此意?!?/p>

  李肇不再多言。

  他彎下腰,動作是前所未有地小心翼翼,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手臂穿過她的頸后和膝彎,微微用力,便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身子,輕得如同羽毛。

  李肇瞇了瞇眼,周身寒氣凝結(jié)。

  他抱著人緩緩轉(zhuǎn)身,目光烙鐵般掃過眾人,最終,重重釘在薛慶治慘白的臉上。

  “薛尚書……”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懷里的人兒。

  “你家六姑娘,孤要娶的。”

  聲音不高,卻如九天驚雷,清晰地砸在每個人心上。

  薛慶治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駭。

  傅氏更是驚得差點癱軟在地……

  只有錢氏和二姑娘薛月樓,相視一眼,透著歡喜。

  “孤今日把話撂下……”李肇抱著人,徑直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如同冰刀刮骨,殺意隱隱,“薛平安若有個三長兩短,你闔府上下,便拿命來祭?!?/p>

  整個院落死一般寂靜。

  人人皆如墜冰窟,遍體生寒。

  “殿下……”薛慶治倉皇伏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臣冤枉啊……臣…臣實在不知…”

  李肇仿佛沒看到他的反應(yīng)。

  他抱著薛綏,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懷中的薛綏無意識地蹙了蹙眉,蒼白冰涼的臉頰,更深地埋入那堅實溫暖的懷抱。

  殘陽如血,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交疊。

  薛慶治看著那消失在門口,帶著無盡威勢的背影,雙腿微微發(fā)軟,渾身力氣仿佛瞬間被抽干。

  關(guān)涯上前幾步,沉聲下令。

  “將雪娘子小心移出,一并帶走。抬穩(wěn)了!”

  他又轉(zhuǎn)向天樞,抱拳:“舒大夫,請——”

  天樞頷首,目光冷冽地掃過驚惶的薛府眾人,提起藥箱,緊隨李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