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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傳急訊

  薛慶治沉默了。

  傅氏的話雖刻薄,卻也道出了他心中的隱憂。

  薛綏自打回府便行事叵測,確實(shí)讓他頗為不安。

  “那又能怎么辦?”他沉聲問:“她在水月庵?jǐn)€了名聲,又得了陛下親賜的法號,是正經(jīng)的佛門弟子。我能把她綁了沉塘?你是嫌我復(fù)職太快,還是嫌薛家倒得不夠快?”

  傅氏見他松動,往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

  “辦法不是沒有。只要老爺肯聽?!?/p>

  薛慶治抬了抬眉梢。

  傅氏道:“老爺莫非忘了……雪姬?”

  薛慶治一愣:“提她做什么?”

  “雪姬再是低賤,也是薛六的生身之母。”傅氏哼聲,看著薛慶治臉上的尷尬和拒絕,聲音帶著一絲誘導(dǎo)與陰冷。

  “老爺什么也不用做,只須多去瞧她兩回,稍假辭色,她必定感激涕零,何愁不事事聽您的?把她攥在手上,還怕拿捏不了薛六?”

  薛慶治不悅地道:“拿捏了她,咱們薛家的臉就撿得起來了?”

  傅氏道:“老爺,如今朝堂是個(gè)什么風(fēng)向,你很清楚。薛家想在漩渦里站穩(wěn)腳跟,手上就得有個(gè)討價(jià)還價(jià)的籌碼。雪姬就是現(xiàn)成的棋子,何樂而不為?”

  薛慶治眼眸微沉:“是不是你娘家又給你說三道四了?”

  傅氏臉色微變,“老爺,我嫁進(jìn)薛家二十余年,何時(shí)不是為了薛家著想,為老爺你的前程著想……”

  “我看你是為了你自己的兒女吧……”

  “我的兒女,不是老爺?shù)膬号畣??嫡子嫡女的前程,不就是薛家未來的興衰?”

  薛慶治看著傅氏眼中的算計(jì),想到死去的清虛道人,心中一陣厭煩。

  “那可未必?!?/p>

  “你說什么?老爺,說話可得憑良心……”

  當(dāng)夜,薛府大夫人房里,又炸開了一鍋滾油。

  瓷器碎裂的聲音尖銳地劃破寂靜,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薛慶治沒有留在正房,也未回到趙姨娘房里尋找安慰,而是在一眾下人驚愕的目光中,怒氣沖沖地徑直走向了雪姬居住的偏院。

  

  上京城西。

  濃稠的夜色,將鱗次櫛比的低矮民房吞沒。

  一處不起眼的小院,門戶緊閉,唯有東廂房窗欞透出一點(diǎn)昏黃的光暈,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

  屋內(nèi)茶香裊裊,散發(fā)著食物誘人的清香。

  薛綏吸了吸鼻子,將兜帽往后一掀,露出一張?zhí)S在火光下的笑臉。

  “這么久不見,大師兄廚藝見長。”

  天樞坐在簡陋的木桌旁,面容比上次相見時(shí),更顯清癯。

  這些日子,為避端王的耳目,他們一直不曾私下接觸。

  今日趁著魏王大喜,滿城目光被吸引過去,這才偷偷相見。

  天樞準(zhǔn)備了不少薛綏喜歡的果點(diǎn),棗泥山藥糕配綠豆冰沙,杏仁豆腐淋著桂花蜜……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她吃得眉飛色舞,仿佛變成一個(gè)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十三?!碧鞓型蝗婚_口,帶著山雨欲來的凝重,“西疆……出大事了!”

  薛綏拿著筷子的手,停了下來,抬眼看他:“何事?”

  “我們安插在隴西的人,拼死傳回消息?!?/p>

  天樞語速不快,卻帶著迫人的緊張,“蕭琰被降職留任后,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動作頻頻。他以整肅軍紀(jì)、嚴(yán)防西茲反撲為名,大肆清洗軍中非蕭系將領(lǐng)……月前,陸將軍在巡視邊關(guān)布防時(shí),被他以‘勾結(jié)西茲、圖謀不軌’的罪名,秘密扣押了……”

  “什么?”饒是薛綏見慣風(fēng)浪,此刻也不禁霍然變色。

  陸佑安是朝廷派往西疆平亂的主帥,蕭琰身為隴西節(jié)度使,膽敢公然扣押他,還以通敵叛國的罪名?

  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消息確鑿?”

  “板上釘釘?!碧鞓械溃骸皞餍诺睦侠?,家人皆在舊陵沼,忠厚可信……他親眼看到蕭琰率心腹親兵持令闖入陸將軍的營帳,之后陸將軍及親衛(wèi)便再未露面。營中已戒嚴(yán),風(fēng)聲鶴唳……蕭琰對外宣稱陸將軍操勞成疾,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包藏禍心……”

  “這般大膽,恐怕不是他一人所為,背后必有倚仗……”

  薛綏面色繃緊,聲音戛然而止。

  就在這剎那——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輕輕響起。

  天樞示意薛綏噤聲躲避,自己慢慢過去……

  拉開緊閉的房門,小昭氣喘吁吁地闖進(jìn)來,滿頭是汗。

  “大郎君,姑娘呢?”

  “發(fā)生何事?”薛綏從屏風(fēng)后出來。

  小昭急切地道:“錦書姑姑派人來捎話,夜里大老爺和大夫人大吵一架,大老爺大怒之下去了雪姨娘的房里,不知會不會遷怒于她……”

  天樞看她一眼。

  這位舊陵沼情報(bào)網(wǎng)的掌舵人,眉宇間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凝重。

  “要不要我安排人手,把雪姬接出來?送到安全的地方?!?/p>

  “不必。”薛綏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她拿起桌子上的山藥糕,塞入嘴里,仿若咽著什么苦澀的味道。

  “她不會走的?!?/p>

  天樞眉頭緊鎖。

  “難道她對薛慶治……還沒有清醒?”

  薛綏唇角勾起一絲極涼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悲憫。

  “她不是不清醒,她是…不愿醒。哪怕明知是裹著蜜糖的砒霜,她也甘之如飴。那是她荒蕪半生里,唯一能抓住的、自以為是的情愛。把她強(qiáng)行拖出來,等于親手掐滅她的念想,她也不得快活。一個(gè)執(zhí)迷不悟的人,你我是救不了的?!?/p>

  天樞沉默。

  他想起那些關(guān)于雪姬的零星情報(bào),眉頭緊鎖。

  “留她在薛府,終究是個(gè)隱患。”

  薛綏想了想,“我明兒尋個(gè)借口,帶她上山住幾天……”

  天樞點(diǎn)點(diǎn)頭,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神色,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隨即又被一貫的冷靜取代。

  屋內(nèi)陷入沉寂。

  凝滯的空氣,像纏上蛛絲。

  這沉重的話題,讓她臉色凝重,身體也微微繃緊。

  天樞目光里露出不忍,聲音壓得極低。

  “那你早些回頭,路上注意隱蔽和安全。”

  薛綏點(diǎn)點(diǎn)頭,讓小昭打包好桌上剩下的果點(diǎn),朝他微微欠身。

  “師兄也要多加小心。”

  天樞默然片刻,終是開口。

  “西疆之事十萬火急,我今夜便得動身返回舊陵沼。待面見三位師父后,再想法子聯(lián)絡(luò)你。”

  “好。保重。”

  窗外夜色如墨。

  兩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匯。

  沒有言語,唯余茶香。

  

  三日后,小雨淅瀝,天氣突地變了臉。

  今兒是魏王妃薛月娥歸寧的日子。

  朱雀大街上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發(fā)亮。人群擠擠挨挨地縮在店鋪廊下,蓑衣、斗笠和油紙傘,混著濕冷的空氣,匯成一片嘈雜的景象。

  一輛綴著魏王府徽記的馬車,在雨幕里穿行而過。

  車簾緊閉,隔絕了獨(dú)自歸寧的新王妃,哭得紅腫的雙眼……

  這時(shí),長街盡頭,傳來一陣急促得令人心悸的馬蹄聲。

  “讓!軍務(wù)急報(bào),無關(guān)人等速速讓路……”

  那馬蹄聲快得驚人,由遠(yuǎn)及近,如同密集的鼓點(diǎn),要將細(xì)雨里的大地踏穿。

  薛月娥心里本就不痛快,聞聲心頭一緊。

  “哪來的潑才如此放肆,沒瞧見這是魏王府的車駕嗎?”

  車駕邊的王府侍從低下頭,小聲告訴她,“王妃,那人背上插著三枝赤羽翎,是邊關(guān)來的驛使……沖撞不得?!?/p>

  薛月娥這才猛地縮回手,放下簾子。

  “連個(gè)驛使都敢騎到我頭上……誰都惹不起,這王妃做得還有什么滋味。”

  “王妃……”

  “得了,讓到一側(cè)?!?/p>

  緊接著,一個(gè)風(fēng)塵仆仆、甲胄歪斜、渾身浴血的傳令兵,伏在一匹口吐白沫、幾乎力竭的驛馬上,手中高舉染著暗紅污跡的軍報(bào)銅管,穿過紛紛避讓的人群,越過朱雀街,直入宣德門,發(fā)出急促而惶急的狂吼。

  “八百里加急——”

  “西疆急報(bào)——”

  “報(bào)————”

  最后那一聲,他用盡氣力,拖得凄厲而悠長。

  瞬間驚醒了皇城,在肅穆的宮城中回蕩,直達(dá)天聽。

  “稟報(bào)陛下,征西將軍陸佑安——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