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內(nèi)燭火搖曳。
邱先生額間的冷汗順著皺紋滾落，沾濕了脖頸。
李肇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在茶盞邊緣，那青瓷相擊的清脆聲響，好似閻王爺?shù)拇呙?，聽得邱先生膝蓋一軟，便跪了下去。
“殿下饒命！”
他整個(gè)人抖如篩糠，瞥見李肇袖口翻出的東宮專屬的蟒紋繡樣，更是聲如顫抖。
“方才端王問起情絲蠱，小人真的什么都沒說……”
李肇漫不經(jīng)心地一笑，氣息冰冷。
“這么說，你是知道情絲蠱的……”
邱先生渾身劇震，忙不迭擺手否認(rèn)。
“不不不，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只是聽人說起過只言片語，從未接觸過巫蠱之事……”
李肇微微揚(yáng)起眉梢，指節(jié)上的墨玉扳指泛起一絲冷光。
“端王會找上你。那便是說，你與北斗七門有勾連？”
邱先生臉上的笑容陡然僵硬。
北斗七門四個(gè)字如重錘砸在心口——
要怎么說，才能得個(gè)好死？
邱先生偷眼望向李肇，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小人、小人只是在舊陵沼做些小本買賣。偶爾得了機(jī)緣，便替人牽線搭橋，在舊陵沼跑跑腿、探探消息，賺點(diǎn)小錢勉強(qiáng)糊口……與北斗七門，當(dāng)真從無往來……”
李肇輕笑一聲，“嘴很緊。”
忽地轉(zhuǎn)頭，神情冷漠地望向關(guān)涯。
“他既不肯說實(shí)話，留著舌頭也沒什么用處……”
關(guān)涯恭聲應(yīng)是。
邱先生看著高大的男子如同一尊煞神，緊緊逼壓過來，嚇得心臟狂跳，幾乎要暈厥過去。
“殿下饒命，殿下饒了小的吧，小的真的不知情……”
突然，檐下的銅鈴響了。
隨著清風(fēng)掠過來，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簫聲。
他心中一凜，驀地抬頭望去。
片刻，那簫聲停在門外。
一道月白影子翩然而至，廣袖拂過門楣，帶起一抹細(xì)微的風(fēng)響。
那人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一身江湖游俠的打扮，倒像是個(gè)閑云野鶴的文人，頭戴輕紗帷帽，將清俊的面容遮擋住，即便如此，那出塵脫俗的氣質(zhì)，仍讓人不敢小覷。
“太子殿下對江湖事，倒是頗為上心?！?/p>
天樞手握凌穹蕭，單手負(fù)于身后。
清冷淡雅的聲音，在寂靜的古董店內(nèi)悠悠回蕩。
李肇指尖頓在木案上，眼尾微微一挑，噙著一抹漫不經(jīng)心的笑。
“閣下便是傳聞中的舊陵沼詔使？”
天樞沉默。
既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只是穩(wěn)步走近，從袖中翻出一枚銀針，輕輕按在邱先生的昏睡穴上。
那老掌柜身子一歪，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天樞這才不緊不慢地坐下。
“太子殿下造訪，想必對情絲蠱更有興趣……”
“閣下對孤的私事，倒是清楚得很?！崩钫剌p笑一聲，唇角流露出若有若無的寒意，俊臉仿若臘月冰霜，“二十萬舊陵沼冤魂的賬，閣下打算記在孤的頭上？”
“太子殿下誤會了。舊陵沼的往事，早已隨著前朝的覆滅，消散如煙。多年來，我們隱于市井，游走江湖，無非是艱難求生，討一口飯吃罷了?！?/p>
李肇：“那閣下前來見孤，意欲何為？”
天樞嘴角微抿，稍作停頓，問道：“殿下探訪邱先生，不是為了解開身上的蠱毒？在下愿為效勞。”
李肇冷哼一聲。
“相比解蠱，我對舊陵沼，更有興趣?！?/p>
他好似早已洞悉一切，篤定冷笑。
“文嘉公主那幅《仙娥獻(xiàn)壽圖》，便是從舊陵沼來的吧？想不到舊陵沼的手，已然伸到了深宮大院……”
天樞神色平靜，淡淡出聲。
“殿下是東宮之主，身份尊貴，與舊陵沼并無恩怨，何出咄咄逼人？舊陵沼立足江湖，從不主動干涉朝中之事……不過，殿下若有要求，舊陵沼開門做生意……”
說著，天樞的手指輕輕指向李肇面前的黃金。
“只要有人給錢，舊陵沼便會出手。”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無論是解開情絲蠱，還是助力李肇扳倒端王，都可以通過金錢交易達(dá)成。
舊陵沼所做的一切，皆為買賣，無關(guān)乎私怨情仇。
但在李肇看來，越是想要撇清關(guān)系，越是欲蓋彌彰——
李肇微微勾唇，倒了一杯茶，放在天樞面前。
茶湯在蕩出細(xì)微波瀾。
他抬眼，眸中微光與茶波相映流轉(zhuǎn)。
“江湖之事，孤不想摻和，朝堂上的事，也不該舊陵沼染指?！?/p>
天樞迎著他冷銳如刀的目光，不卑不亢，任由緊張的氣息從他視線里彌漫過來，語氣清越。
“舊陵沼從無冒犯殿下之心。”
李肇唇角笑意漸深：“既然詔使坦誠，那孤便把話撂在這兒，想用蠱毒控制孤，癡人說夢。若閣下只是想護(hù)薛平安周全，最好別把手伸得那么長。否則，莫怪孤不留情面。”
窗外，忽有夜梟長鳴。
李肇將把玩的那一錠金子，丟回在天樞的面前，而后從容起身，波瀾不驚地大步離去。
“告辭?！?/p>
天樞坐在原地，沒有起身相送，看著李肇廣袖翻飛，玉墜在腰間劃出那一抹奪目的銀弧，黑眸沉靜如水。
“太子殿下慢行?！?/p>
次日上午，薛府正門大開。
薛綏扶著薛月沉下車時(shí)，恰見魏王府的馬車駛離巷口。
車簾翻飛間，隱約可見魏王長史鐵青的臉色。
薛慶治立在儀門外的石階上，腰身繃得筆直，九姑娘薛月娥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從垂花門后悠悠傳來。
“父親安好?！毖υ鲁羶x態(tài)萬千，端端正正地行禮。
“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薛綏跟著行禮，余光瞥見薛慶治的臉色，心下明了三分。
“姐姐，我們進(jìn)屋再說吧?！?/p>
正房的內(nèi)室里，崔老太太端坐羅漢榻上，手中佛珠捻得飛快。
見薛月沉和薛綏進(jìn)來，連忙招手示意她們走近，吩咐人搬來錦凳坐下，嘆聲不止。
“大姐兒，六丫頭，你們九妹妹，今早懸梁了！”
薛月沉指尖一顫：“人可救下了？”
“救是救下了……”老太太頹然閉了閉眼，神色間滿是憂慮。
“可她穿著中衣吊在房梁上，偏偏又被魏王長史撞見……長史正來送庚帖呢，這事兒傳出去，難免惹人閑話，說她寧死不愿做續(xù)弦……這回，怕是把魏王府得罪了?！?/p>
薛月沉微微蹙眉——
這可不像薛月娥的性子。
不趕緊顯擺做王妃，哪來的勇氣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