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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夜深微雨

  瑞金殿。

  蕭貴妃端坐在榻上,眼神冰冷,手中那顆緊捏的荔枝,幾乎要被鮮紅的蔻丹掐破,汁水微微滲出,果肉已然變形。

  平樂趴在織金絨毯上,撫著腕間的金玉鐲,久久不發(fā)一言。

  母女相對,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蕭貴妃沉寂許久,很是不滿,“本宮還未斥責(zé)你,你倒先擺出這副臉色。哼,你不知輕重,行事莽撞,讓人拿捏了把柄,還有什么不服氣的?”

  平樂抬眼:“女兒沒有帶紅麝香入殿,母妃為何不信?”

  蕭貴妃眼神一凜,目光灼灼地盯住她。

  “你沒帶紅麝香,那你小產(chǎn)脈象是如何來的?難不成傅青松診錯(cuò)了脈,還是你指使他說的?”

  平樂嘴巴張了張,看著生母緊皺的眉頭,又慢慢合上,啞口無言。

  這便是她在慈安殿里沒有讓薛六繼續(xù)往下驗(yàn)證,不得不沉默離開的原因……

  小產(chǎn)是真的,但那個(gè)死在腹中的胎兒,不是陸佑安的。

  而是……顧介的。

  傅太醫(yī)沒有信口胡謅,他不敢接薛綏的話,只是因?yàn)樾奶摗?dāng)年薛淑妃的死,與他有關(guān)。

  誰會料到,薛六從中鉆了這個(gè)空子?

  平樂打心眼里瞧不上顧介,自然不會平白無故生下顧介的孩子,于是自己偷偷讓傅太醫(yī)開了紅麝粉,落了胎……

  原本她也不會走這步險(xiǎn)棋。

  實(shí)在是文嘉太過囂張,勾走陸佑安不算,還妄圖討皇祖母開心,替她那個(gè)不中用的母親翻身……

  薛六也是,步步緊逼,非得逼她出丑,她這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讓兩人自食惡果……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薛六會先聲奪人,詭計(jì)連篇,當(dāng)場污蔑她袖子里藏了紅麝粉……

  宮中藥材出入皆有記載,一旦查出公主府用了這東西,到時(shí)候仍是百口莫辯……

  不僅如此,還會把她和顧介的事情捅穿。

  平樂此刻再不敢輕視薛六和文嘉,但對她們的恨意,較往昔尤勝……

  “母妃,這事都怪我,怪我不該拿文嘉繡的那個(gè)破經(jīng)做壽禮,實(shí)在晦氣透頂……”

  蕭貴妃瞥她一眼,目光仍有懷疑。

  平樂眼神閃爍,撇一下嘴唇,故意轉(zhuǎn)移小產(chǎn)的話題。

  “母妃別緊張,父皇還沒有下旨。只要父皇的心向著咱們,即使皇祖母大發(fā)雌威,也奈何不得……”

  “愚蠢!”

  蕭貴妃揚(yáng)手將荔枝砸在鎏金柱上,汁水濺開,果肉彈起,回落在平樂新裁的月華裙上,滾出一道污漬。

  平樂嚇壞了,“母妃……”

  “禁你足都是輕的。”蕭貴妃聲音尖銳而嚴(yán)厲,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真當(dāng)太后老眼昏花,連你的繡工都認(rèn)不出來?”

  平樂很少看到蕭貴妃對自己發(fā)氣,愣神片刻,又辯解道:

  “皇祖母看重的是女兒的心意,若不是文嘉找來一幅葉扶舟的贗品獻(xiàn)壽爭寵,皇祖母哪怕明知不是女兒親手繡成,也必會歡喜……再說,她哪里知曉藥經(jīng)出自文嘉之手……”

  “看來你還不知道錯(cuò)在哪里……”蕭貴妃滿含失望,指著她的臉氣恨不已。

  “你父皇真是把你寵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腦子呢?那藥王經(jīng)的包腳緞子,是文嘉上月從尚服局領(lǐng)的雨絲錦,你府上何時(shí)用過這樣的料子?”

  平樂怔怔望著滾到腳邊的荔枝,忽然想起那日派人去搶繡經(jīng),文嘉慘白著臉撲在繡架上咳嗽阻止的樣子……

  文嘉寧肯受傷也不肯松手,戲作得像真的一般……

  平樂腦子嗡地一聲,熱了熱,好似想起什么,倉皇起身,徐徐跪了下來。

  “母妃,我……是不是被她騙了?文嘉是故意讓我搶走藥經(jīng)的?!”

  蕭貴妃哼聲,沒有回答她,站起身來,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

  “娘娘!”

  一聲驚呼,只見大宮女驚慌失措地?fù)溥M(jìn)來,手上捧著一個(gè)朱紅描金的漆盒,胳膊肘兒嚇得直哆嗦。

  “刑部……刑部派人送來的……”

  蕭貴妃掀開盒蓋,喉頭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錦緞上并排擺著兩只耳朵,襯著那艷麗的漆色,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其中一個(gè)耳垂上,有一粒黑痣,和她兄長蕭璟的左耳一模一樣。

  “太子……”

  蕭貴妃聲音顫抖,身子搖晃一下,險(xiǎn)些站立不穩(wěn)。

  “太子他殺你舅舅不算,還要如此侮辱蕭家……該死!”

  

  這一天,大壽宮宴散得很晚。

  大長公主宴后留了下來,在慈安殿里陪承慶太后說話。

  承慶太后看她欲言又止,會心一笑,輕輕抬手,示意宮人擺上茶點(diǎn)。

  “他姑母,有話便直說吧,你我是自家人,不用藏著掖著?!?/p>

  承慶太后微微靠在椅背上,卸下太后的莊重威儀,神色看上去很是疲憊,但語氣親切和藹,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姑嫂。

  “唉……”

  大長公主長嘆一聲,撥弄著那串翡翠十八子,幾番猶豫,才緩緩開口。

  “這幾年我年事漸高,人也快老糊涂了,好多事呀,都力不從心。若是說得有什么不對,太后擔(dān)待著些……”

  大長公主的年歲,比承慶太后大了許多,滿頭銀發(fā)看上去蒼蒼然,但目光卻精明矍鑠。

  承慶太后微微皺眉,將熱氣騰騰的茶盞推過木案。

  “哀家和你相知已久,親如姐妹一般,怎會與你見外……”

  大長公主神色稍緩,這才微微傾身,壓著嗓音道:“聽人說,薛家九姑娘容貌秀麗,才情出眾,及笄不到一年,還是一朵鮮嫩嫩的花骨朵呢。讓她為魏王續(xù)弦,也不算委屈了王爺……”

  承慶太后輕抿一口茶,目光落在大長公主身上。

  前陣子薛家倒是有意結(jié)親,可她并未應(yīng)允。

  一是薛家已經(jīng)出了一個(gè)王妃,她心里有所忌憚。

  二是李炎懶散不羈,不想再娶個(gè)正妃回去,受其約束……

  她微微思慮一瞬,輕輕轉(zhuǎn)動著手中的茶蓋,笑嘆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哀家早就不插手小輩的婚事了。你也是,一把歲數(shù)了,享享清福得了,何必操這些閑心?”

  大長公主神色凝重地看向太后,語氣透著深意。

  “薛淑妃的事,到底是薛家受了委屈。”

  說罷她低頭飲茶,就像看不見承慶太后驟然煞白的臉。

  當(dāng)年薛氏的死,太后又何嘗不知個(gè)中隱情?

  但當(dāng)時(shí)的大長公主說服了她。

  太子繼位,以李炎的人品德行,恐怕難有容身之地,勢必討不得好。而端王為人親和,宅心仁厚,將來兄友弟恭,對子孫后代而言,都是福分……

  她最終睜只眼閉只眼,選擇了沉默,任由流言蔓延。

  如今大長公主是想用聯(lián)姻來安撫薛家,化解薛妃之死的危機(jī)。但他們養(yǎng)在靖遠(yuǎn)侯府那個(gè)孩子,也是魏王惹下的爛賬。

  薛四未解決,再娶薛九,只怕難以收場……

  承慶太后不想依從大長公主。

  可是,當(dāng)年坐上了大長公主的船,現(xiàn)在很難再獨(dú)善其身……

  

  三更的梆子響了。

  薛綏站在屋檐下,看著牛毛般的雨點(diǎn)從夜色里飄過來,她微微抬手接上。

  雨絲落在她白皙的手心里,仿若凝結(jié)的珠花。

  涼意瞬間蔓延。

  站了片刻,只見靈羽撲棱棱地飛來,翅膀在雨中劃過一道弧線,從容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咕咕……咕咕……”

  鴿子的叫聲在深夜寂靜的庭院,好似輕柔的琴弦。

  薛綏側(cè)目而笑,心疼地把它帶回屋內(nèi),讓小昭拿了軟布過來替它擦拭。

  “瞧瞧,鬧這一身水……”

  聲音未落,她的目光落在鴿子的腳環(huán)上。

  有信!

  薛綏輕輕取下信筒,微怔。

  是東宮的消息,字卻不是李肇所寫,兩行歪歪斜斜的字跡,好似狗尾巴掃過,像來福的口吻。

  “主子被灌酒,舊疾復(fù)發(fā)。幽篁居?!?/p>

  她神色一緊,思忖良久,讓如意替她更衣出去……

  剛推開檀秋院的大門,就見李桓帶著兩位隨從,負(fù)著手緩步從夜幕中走來。

  “夜深微雨,夫人打算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