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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喜歡得緊

  為免路上炎熱,天不見亮,薛綏便領著小昭收拾妥當,準備啟程回京了。

  李桓離開行宮時,特意留下了端王府的車馬隨從。待她們邁出府邸門檻,那車駕已然整整齊齊候在門外階前。

  冬序手捧一個攢盒,文嘉牽著妞妞,依依不舍地送行。

  文嘉道:“我阿娘也想親自來送六姑娘,是我勸她在屋內(nèi)安心歇著。阿娘囑托我轉(zhuǎn)告六姑娘,萬望珍重身子,往后諸事順遂安好。”

  薛綏微微欠身,“昭容娘娘慈心,薛六省得。娘娘身子本就虛弱,要安心靜養(yǎng)才是?!?/p>

  文嘉側(cè)過臉,喚道:“冬序。”

  冬序趕忙捧著攢盒上前,輕聲道:“六姑娘,這是我們公主親自采摘枇杷制作的枇杷酥,今兒寅時剛過便起身盯著灶火,此刻還熱乎著呢,您路上若是餓了,也好墊補墊補?!?/p>

  薛綏示意小昭接過冬序遞來的盒子,抬手輕輕撫了撫妞妞的垂髫,輕袖在風中一揚,便身姿輕盈、彎腰利落地登上了馬車

  “公主,保重?!?/p>

  文嘉沖她招手,瞥見她明媚燦爛的笑容,倏地紅了眼眶。

  “六姑娘,一路平安?!?/p>

  薛綏掀簾回頭,拋來一個俏皮的眼神。

  “下次見面,喚我平安?!?/p>

  文嘉展顏,重重地點頭,“平安保重?!?/p>

  薛綏輕輕一笑,在清風里被卷起的衣裙翩然飄動,直到竹簾緩緩落下,遮住她的臉。

  車輪緩緩輾過青石路面。

  遠處普濟寺的鐘聲悠悠傳來。

  不知是誰家砍柴的姑娘,在山里唱著婉轉(zhuǎn)的小調(diào)。

  “月兒彎彎照朱門,繡花針藏了九重恩,東家娘子裁羅裙……問一聲郎君呀,在等哪戶人……”

  

  端王府內(nèi),薛月沉得知薛綏回府的消息,親自出門,下了臺階前來相迎。

  “六妹妹可算回來了?!?/p>

  她滿臉笑意,將薛綏往里請。

  一行人沿著映月湖曲折的回廊,慢慢走入檀秋院。

  薛綏離府不過短短三日,檀秋院卻已煥然一新。

  小昭乍然一看,不禁驚嘆:“好美!”

  薛月沉身扶著薛綏的胳膊,鬢間的步搖隨著她的笑聲,輕輕晃動。

  “妹妹幾日不在府里,檀秋院都失了顏色。昨日便差人新薰了玉蕊逐月香,將屋子徹徹底底打掃布置一番,只盼六妹妹能住得舒心。又知妹妹怕熱,特意讓人在屋內(nèi)添置了冰盆祛暑。若不是怕太過招搖,引得那幾位嫉恨,姐姐都恨不得把整個清涼閣給你搬來……”

  薛綏躬身行禮,說道:“王妃如此費心,真是讓妹妹過意不去?!?/p>

  庭院之中,茉莉、芍藥、海棠等花卉擺放其間,一應繁花盛開,繽紛似錦,馥郁的荷香自湖面悠悠飄來,沁人心脾。

  薛月沉瞧著也很滿意,“妹妹快瞧瞧,可還喜歡?”

  薛綏笑著回應:“自是喜歡得緊。只是這些花卉擺設,太過破費了。若叫旁人知曉,還不知要如何說我奢靡敗家呢?!?/p>

  薛月沉淺笑盈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哪管那些?只要六妹妹高興就好?!?/p>

  薛綏看著她道:“大姐姐待我如此細心周到,倒顯得我禮數(shù)有虧了。此番不告而別,已然是僭越之舉,回來也未曾帶些什么……”

  薛月沉輕輕握住她的手,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說那些作甚?你我是姐妹,親姐妹。你是不知,聽聞六妹妹路上遭險,遭了刺客暗算,姐姐嚇得生生去了半條命。”

  她又上下打量薛綏,那關切的目光,滿是真心實意。

  “幸得菩薩庇佑,妹妹能全須全尾地回來。”

  翡翠在一旁笑著說道:“王妃這些天坐立難安,每日都為夫人誦經(jīng)祈福,又親自帶人來,精心整飭庭院,說是要給夫人一個驚喜……”

  薛薛月沉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就你多嘴,還不快退下?!?/p>

  薛綏動容說道:“大姐姐著實辛苦,這些瑣事,隨便差遣個人來辦便是?!?/p>

  說罷,她扭頭嗔怪錦書,“你們也是,怎就眼睜睜看著王妃受累呢?”

  錦書抿嘴一笑,“王妃疼夫人,誰也擋不住呀?!?/p>

  眾人皆輕聲笑起來,院子里滿是溫馨和睦的氛圍。

  薛月沉在檀秋院坐了一盞茶的工夫,叮囑薛綏好生休息,便領著丫頭們離去了。

  錦書這才湊近,低聲說道:“也不知從何處傳出的謠言,說姑娘是西茲細作假冒的。王妃想必是放心不下,帶人來把院子里里外外都仔細查了一遍?!?/p>

  薛綏神色平靜:“我八歲才離府,她又怎會不識得我的眉眼?她呀,不過是心里不踏實,又怕沒了這個擋災的人罷了?!?/p>

  錦書淺笑,“正如姑娘所料?!?/p>

  如意已有三日未見薛綏,歡喜得蜜蜂似的,嘴里叨叨不停,忙里忙外地整理房間,準備換洗的衣物,格外殷勤。

  這夜里,主仆幾個很說了一會兒話,深夜才睡。

  第二日清晨,薛月沉又差翡翠送來一套粉藍色的云紋羅裙。

  翡翠道:“明日是鄭國公家的嫡孫女及笄禮,設下及笄宴,廣派請?zhí)?,王妃想讓夫人同去觀禮?!?/p>

  “鄭國公家?”薛綏眉目微挑,與錦書對視一眼。

  “可是與八妹有舊的那位郭四郎家?”

  翡翠是從薛家跟著大姑娘出來的,當然知曉八姑娘的事。

  原本鄭國公府與薛家都打算議親了,不料那郭昭軒和薛月滿在普濟寺后山,偷偷摸摸鉆小樹林子,惹上人命官司。

  八姑娘閨中失儀,鬧得滿城風雨,鄭國公府不肯娶。八姑娘嫁不了郭四郎為妻,又錯過了趙鴻趙公子,高不成低不就,為妾又不甘心,到現(xiàn)在還沒有定下親事……

  翡翠想著,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以絹帕掩口。

  “夫人這記性,怕是比那賬房先生還要好使些。正是那個鄭國公郭家。郭四郎是二房的,父親是太仆寺丞郭二老爺,明日及笄的這位郭家嫡孫女是長房的幺女,她命好,母系是徽郡羅家,外祖父是戶部尚書羅大人。今歲及笄,依照舊例,也該要挑選婆家了……”

  薛綏微微一笑,說道:“那可倒是巧了?!?/p>

  這京城里,名門顯貴之間,有著錯綜復雜的聯(lián)姻關系。

  她去湊個熱鬧倒也無妨。

  

  到晌午,高懸的太陽炙烤著大地,階前的磚石上泛起白晃晃的亮光。

  檀秋院的銅盤里,湃著的紫葡萄起一層水霧。

  偏殿外的大槐樹上,兩個探子扒著槐樹枝杈往下張望,后背那一層與樹葉差不多顏色的青綠短打早被汗水浸濕,滿臉都是汗水。

  一個探子擦著脖頸,抱怨道:“這差事真要命……”

  想了想,又喜滋滋掂量一下腰間的荷包。

  “好在賞銀夠豐厚,再干個一年半載,兄弟也能在上京置一處小院,娶一房嬌妻了?!?/p>

  另一個瘦些的探子瞥了他一眼,說道:“傻不傻,有銀子就偷著逍遙快活吧。娶妻生子?你的好日子可就到頭了,看看愚兄我……”

  他翻了翻荷包,好不容易才摸出三個銅板,說道:“瞧見沒?這便是娶妻的下場?!?/p>

  “……”

  “噓……”

  那瘦侍衛(wèi)突然攥緊槐枝,壓低聲音道,“噤聲!”

  “怎么了?”

  “端王往檀秋院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

  “真是,嚇得兄弟一身冷汗。”

  另一個探子瞇起眼看日頭,說道:“這鬼天氣,就算不嚇,你不也得出一身汗?”

  蟬兒叫個不停。

  盡管兩人躲在陰涼處,仍是酷熱難耐。

  又屏息片刻,二人再次交換眼神,這才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驚覺。

  “快!報太子爺——”

  

  此刻,李肇已到了檀秋院的書房外。

  透過雕花木窗的疏影,只見薛綏微微傾身,正在查看窗臺前的一盆蘭花。

  蘭香氤氳,在搖曳的光影里,她動作輕柔,眼神專注,好似在與蘭花低聲細語。

  李肇微微瞇眼,撫了撫袖口,正要入內(nèi),突聽天空中響起一聲凄厲的鳥叫。

  窗外青石小徑上,有人影一晃而過。

  李肇疾步側(cè)身,衣擺一閃,迅速閃至書房后的回廊拐角。

  薛綏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正要查看究竟,丫頭佩蘭便匆忙地跑進來。

  “夫人,端王殿下往這邊來了?!?/p>

  那日在西山行宮,李桓匆匆離去,今日她回來,與李桓見面是早晚的事,晌午相見總好過入夜,薛綏瞥了一眼那人影消失的地方,欣然一笑。

  “快備茶水?!?/p>

  李桓下朝后徑直前來,身上的朝服尚未更換,一襲華貴蟒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英氣逼人。

  然而,與在行宮之時相比,他此刻看上去冷淡許多。進了屋子,他在紫檀圈椅上踞坐下來,與薛綏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并未貿(mào)然靠近。

  薛綏心中暗自冷笑。

  昨日薛月沉還說,這些天李桓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既不去別的夫人侍妾那里走動,也不去她的沐月居里留宿。

  后宅里的人都傳言,這是因為王爺見不到平安夫人,茶飯不思。

  如今他下了早朝就趕來,只怕她這寵姬的名聲坐實了,往后更要惹人嫉恨。

  薛綏起身,為他沏茶。

  “王爺如此匆忙前來,是有要事?”

  紗簾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李桓的目光從薛綏廣袖下若隱若現(xiàn)的舊疤上掠過。

  那處皮肉微微凹陷,與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平安這傷是何時落下的?”他聲音裹著淡淡的濕氣,說罷又低頭飲茶,就像是不經(jīng)意的閑敘。

  薛綏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說道:“這個,原是我小時候淘氣吧?時日太久,已然記不太清。”

  李桓又問:“身上可有其他傷疤?”

  薛綏應道:“有啊,還不少呢?!?/p>

  李桓黑眸微沉,“是如何弄的?”

  茶盞里發(fā)出一聲滯澀聲響。

  薛綏腕間的手鐲碰在茶蓋上,發(fā)出叮當一聲。

  她微微一笑,將滾燙的茶湯注入盞中。

  “多了。有被人打的,也有刀子割的,更有被人用烙鐵燙傷的……”

  李桓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奪下茶壺。

  薛綏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交錯的舊疤。

  李桓神色一凜,慢慢撩高她的衣袖,“何人如何大膽?”

  薛綏淺笑,盯著李桓,“受平樂公主指使的人?!?/p>

  李桓稍稍用力拉她,手落在她的后腰上。

  “平安這兒,可有一處烙???”

  薛綏揚眉,烏黑的雙眼直視著他。

  高!

  實在是高??!

  李桓是個老謀深算的家伙。

  這表情,好似當真在關心她一般。

  薛綏莞爾一笑,明媚燦爛,看不出絲毫緊張。

  “有。王爺為何知曉?”

  李桓低笑一聲,慢慢松開她的手,表現(xiàn)極為得體。

  “那時,常伴在平樂身邊的人,可有太常寺卿尤祝之子,尤知睦。內(nèi)史侍郎姚弘之子,姚圍。鄭國公郭丕之孫,郭照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