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重誓言。

江湖人更重誓言。

混江湖的，有三件寶——手里的本事，響亮的名聲，以及一諾千金的信譽(yù)。

因為江湖人不怎么講規(guī)矩。

所以對誓言看得更重。

不講信譽(yù)，江湖中再無落腳之地。

我要和賈玨擊掌為誓，就是要吃死他！

賈玨死死盯著我，沒有伸手。

他左手拇指在食指指節(jié)上輕輕摩擦。

那是他思考時的小動作。

他沒立馬立誓，他在權(quán)衡利弊。

包廂里人很少，只有三個。

此刻卻有些劍拔弩張，勢同水火。

計劃到了這一步，其實(shí)風(fēng)險很大。

我擅長算計人心。

可人心這種東西，總是難以預(yù)測。

例如現(xiàn)在。

我原以為拿賈玨的軟肋不斷刺激他，他會陷入暴怒，會毫不猶豫的和我賭斗。

可在盛怒的關(guān)頭，哪怕他對我的殺意依舊沸騰，他卻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的憤怒。

反而恢復(fù)了理智。

這就是我不喜歡和老江湖交手的原因。

無他，他們經(jīng)歷過的大風(fēng)大浪太多。

心思深沉如淵。

明明前一秒還在憤怒，下一秒又恢復(fù)理智。

甚至讓人看不透他們的心思，也無從知曉他們的情緒是否如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

賈玨盯著我看了許久，他幽幽開口道：“朋友，拜的哪座山？住的哪座廟，供的哪位神仙？”

我眉頭一挑。

這問題，昨天蔣老也問過。

我的回答不變：“江湖莽撞人一個，不拜山，不住廟，不敬神仙。”

我收回伸出的手，緩緩直起身子，說出了見面以來最囂張的一句話：“無法無天！”

賈玨眼神一凜。

佛門傳說中，佛陀出世后，上指天，下指地，唯有己身居中，寓意天上地下，唯我獨(dú)尊！

我卻說自己無法無天。

就是在擺明了告訴他，他絕對試探不出我。

我更不會怕他這尊假明王！

賈玨冷冷笑道：“好一個無法無天，天不納，地不收，那我這老頭子，也只能跟你一決生死了！”

說罷，他伸出手。

我同樣伸出手。

兩只手指，彼此重重一拍。

連拍三下。

賈玨瞬間氣勢洶洶：“誓成，接斗，請寶！”

一句話，三個詞，氣勢凌厲。

他依舊想震懾我，壓迫我的心神，讓我露出破綻。

包括他之前試探我的來路，也是如此。

但另一方面，也顯出了他的色厲內(nèi)荏。

他心里出了漏。

我心里一松。

這些穩(wěn)了。

我拿出裝有明萬歷銅鎖的木盒。

賈玨確實(shí)拿出了認(rèn)真的姿態(tài)。

他雙手接過木盒，打開之后，同樣雙手取出銅鎖，舉在眼前，認(rèn)認(rèn)真真的看了一遍。

而后，他放下銅鎖，摘掉眼鏡，又拿起了銅鎖。

這一次，他閉上了眼，身體往后一靠，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那銅鎖被他用雙手裹住。

一秒，兩秒……

一分鐘，兩分鐘……

賈玨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

唯有手指會突然顫動，仿佛肢體的自然反應(yīng)。

我心里頓時一跳。

好家伙，開眼了！

這鑒寶的法子，可不常見。

畢竟能把本事練到這個地步的，世間少有。

至少我做不到。

在我有限的人生經(jīng)歷中，眼前的假明王還是第一個！

這鑒寶的法子，有個很有佛門禪意的叫法，叫他心通。

意思是不用雙眼，只憑一心，便能辨別物件的真假。

某些物件，技藝實(shí)在太過高深，各種細(xì)節(jié)都無法辯駁，肉眼壓根無法看出。

唯有萬千本事練到極境，方能憑借心靈，看穿虛幻真假。

那是一種感覺。

仿佛能和物件交流，看破表面虛妄，直指其本身的內(nèi)核。

當(dāng)然，這他心通，說得神乎其神，不過是在吹牛逼。

四妹教導(dǎo)我的時候，曾經(jīng)和我說過這門法子。

本質(zhì)意義上，鑒寶靠的就是深厚的知識積累，外加豐富的鑒寶經(jīng)驗。

鑒寶的法子，各有不同，但再怎么離譜，也逃不出眼，耳，舌、鼻、手。

而這五種器官，代表的是視覺，聽覺，味覺，嗅覺和觸覺這五感。

五感之外，再加一個心覺，便構(gòu)成了人的六識。

而這六識，便是人們觀察、認(rèn)知天地萬物的全部渠道。

但絕大多數(shù)鑒寶人，靠得都是前面五感。

因為第六心覺，需要大量的經(jīng)驗總結(jié)，最后直至形成一種莫名的直覺。

這是一種經(jīng)驗積累的體現(xiàn)。

不過是被人神話了，才夸張成神話一樣的所謂的“他心通”。

可即便有神話的部分，這假明王能使出六識法，足以見其本事的高明，經(jīng)驗的豐富。

轉(zhuǎn)念一想，也對。

這老頭可是造價制贗數(shù)十年。

想造假，想造出和真的一般無二的贗品，自然要對各類古董物件有一個清晰且準(zhǔn)確的認(rèn)知。

他的經(jīng)驗，當(dāng)然豐富。

且他是造價制贗的大師。

眼力和手上的本事，自然不差。

其他暫且不說，但只這造價制贗的本事，我所認(rèn)識的人里，他屬第一，且當(dāng)之無愧！

賈玨用手包著銅鎖，感悟了許久。

仿佛陷入了悟道之中。

我沒打擾，心態(tài)平和，半點(diǎn)也不著急。

哪怕他堅定一天一夜，我也陪上！

賈霜就不一樣了。

隨著時間緩緩流逝，她原本得意且自信的神態(tài)，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以及幾乎壓不住的驚慌。

到最后，她甚至有些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我瞥了她一眼，嘴角一挑，無聲的笑了。

賈霜見狀，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跟我較勁。

這時，賈玨睜開了眼。

他長舒一口氣，緩緩放下手里的銅鎖，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和指間的汗?jié)n，重新戴上眼鏡。

一舉一動，自然平和，透著一股穩(wěn)重大氣。

賈霜見狀，面色一喜，得意洋洋的看了我一眼。

似乎是因為賈玨在她身邊，她多出了幾分小姑娘的性格。

我沒搭理她，朝賈玨問道：“賈老先生，看來你有了判斷。”

賈玨笑著沖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可把賈霜看懵了。

這到底是輸了還是贏了。

如果是輸了，他爸怎么還這么鎮(zhèn)定，還笑得出來？

如果贏了，就沖我之前的態(tài)度，他爸爸憑什么還給我好臉色？

不等他想通，賈玨臉色一變，表情暴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

桌上的茶壺水杯震了一下。

“小崽子，你敢在我跟前?；?，以真辨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