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進了里屋，不多久，手里拿了三個盒子回來，并排擺在了我面前。

“能陪老頭子我枯坐一整天，一句不抱怨，還能靜下心，你我也算有緣。你請我?guī)兔?，按理說我該痛快答應，可我這里有條規(guī)矩，是師門定下的，不能違背，你要是能通過，我才能出手?！?/p>

我心里一嘆。

這位爺總算松了口。

哪怕還有條件。

若非我能靜下心，對了他的胃口，也許即便我枯坐一日，他給我喝杯茶，就得趕我走了。

哪里還有機會聽他的條件。

我認真說：“班爺您請講?！?/p>

而后給他添了一杯茶。

巧手班喝了一口，指著那三個盒子說：“我姓班，公輸班的班，因為擅長機關精巧之物，大家都喊我一句‘巧手班’，我的師門，也是家門。十幾年前，我家老爺子去世時，曾留給我三個盒子。指著三個盒子中，有一個里面，放著一把曲尺，上邊有公輸家的標記?！?/p>

“師門祖訓，若是有人想請我?guī)熼T中人搭建或解開機關，需得完整取出里邊的曲尺。若是取不出來，就得等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們這些后輩門徒才能出山?！?/p>

他斜眼看著我，笑著說道：“要是你晚來個七八年，這會兒我就能替你把鑰匙制造出來?，F(xiàn)在嘛，你得完成第一個條件，我才能給你解開機關?！?/p>

我恍然大悟。

難怪這么些年來，少有人能請他幫忙。

不僅是他性格的原因，還有這條規(guī)矩的約束。

至于他的師門……

我篤定的說：“您是魯班門的傳人？”

巧手班點點頭，隨口道：“來之前，你應該打聽過我的事兒。我在這里住了這么些年，請我辦事兒的人不少，成功的卻寥寥無幾。哪怕成功了的，也不是來請我搭建或解開機關，只是來買我弄出來的一些物件，或是鎖，或是機關盒子?！?/p>

“所以，你別覺得老頭子我是在為難你。”

我眨眨眼，指著三個盒子問：“您就沒能打開？”

我企圖找到規(guī)矩的漏洞。

他是魯班門的人，對這類物件的認識肯定是最深刻的。

如果能讓他親自打開，或者教我怎么打開，這事兒不就成了嘛。

巧手班爺不生氣，指了指我，眉眼含笑：“你這小子，挺機靈。不過，這法子你就別想了，不行的，得靠你親自打開才可以。”

聽到這話，我有些失望。

我又問：“那您父親，當年遇到替他打開盒子的人了嗎？”

魯班門，同為江湖十六門之一，以奇淫巧技，機關陷阱著稱，尊魯班為祖師。

魯班又名公輸班，號稱天下匠人的鼻祖。

所以，不論是木匠還是鐵匠、泥瓦匠……只要是個匠人，就能自稱魯班門下。

可匠人和匠人之間，亦有不同。

一般的工匠，不用遵守那么多條條框框，手里的本事也就會少很多。

不是說他們本事不夠。

事實上，只要有天賦，一個匠人，精心鉆研幾十年，總能將自己的技藝打磨得爐火純青。

真正有區(qū)別的，在于傳承。

如巧手班這樣的魯班門人，需得遵守規(guī)矩，受師門約束，獲得的傳承卻更多。

例如那些機關。

這可不是隨便一個匠人能做出來的。

巧手班的技藝，傳自他老爺子。

這條規(guī)矩，自然也是代代相傳，每一代人都得遵守。

而這條規(guī)矩，是約束。不僅約束上門請求的人，也約束著自己。

所以，我開始好奇，當年替老爺子解開約束的人，會是誰？

巧手班笑道：“我爹他當年也沒能打開，苦苦等了二十年！”

我大吃一驚：“那他是二十年后，自己破解的機關？”

巧手班點點頭，神情有些古怪。

“對……他當年暴力破解的?！?/p>

我又是一愣。

巧手班哈哈大笑：“這種盒子，是上一輩替下一輩做好的，是長輩給晚輩的考驗，能解開最好，解不開就只能砸了?！?/p>

“別看咱們傳承的東西多，可又不是每一代人都有那個本事和心力，把所有東西都掌握。哪怕掌握了，每個人的天賦也各有側重。這么一小個盒子，堪稱熔煉了一代人最厲害的工藝和手段，解不開也正常。就比如我，這三個盒子我也解不開?！?/p>

我聽懂了。

魯班門的傳承，都是一些工藝技巧，其中就包括機關。

而哪怕機關這一項，也是千姿百態(tài)，花樣百出。

而每一個人的天賦側重都是不同的。

哪怕都擅長機關，也有偏向。

如果會的不同，打不開就是打不開。

可帶有公輸門的曲尺，是魯班門的掌門信物，總不能一直鎖在盒子里。

所以，要是二十年也解不開，就只能砸碎盒子，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拿出信物。

巧手班面露悵然，幽幽嘆息道：“我受到魯班門最完整和最精心的培養(yǎng)，苦心鉆研幾十年，自認本事不差。這世間那么多奇淫巧技，每朝每代，每個年頭，興許都有新的技術被人研究制造出來。身為魯班門人，我哪兒能不心癢癢？可因為門規(guī)約束，我根本沒法去跟人一塊兒探討，只能眼熱，這是一種煎熬?！?/p>

“我也明白，老祖宗們定下這些規(guī)矩，是為了讓我們能沉下心，多積累經(jīng)驗?？扇缃袢招略庐?，世道變化太大了。帶著約束，就好像帶著枷鎖。跟人探討，總不能光動嘴不動手，尤其是我們這一門，最好的學習方式，就是嘗試著制造機關，然后互換著解開?？晌移扔陂T規(guī)，壓根沒法這么做，實在是憋屈。”

他指了指眼前的三個盒子，說：“你要是能取出那把曲尺，就是幫了老頭子我，作為報答，別說一個機關，十個百個我也替你解了，就怕你沒法解開?！?/p>

我手指微曲，輕輕扣著桌子，若有所思。

想取出曲尺，看似是一個要求，其實是兩個。

其一，挑選出藏有曲尺的盒子。

其二，把盒子打開。

我問：“此前上門求您幫忙的人，就沒一個成功的嗎？”

老爺子搖搖頭：“沒有。那些上門的，有的壓根沒心情和老頭子我耗，大多數(shù)待個十幾二十分鐘，見我愛答不理，直接走人。還有的人，好不容易聽到條件了，壓根挑不對盒子。哪怕挑中了，也打不開?！?/p>

我繼續(xù)問：“世間那么多聰明人，總有人會想到直接把盒子砸了的法子吧？”

巧手班搖搖頭：“他們不敢。挑了盒子，沒打開，不過是沒法讓我?guī)兔Γ羰前押凶釉伊?，里邊東西不對，他們就得在我手底下做十年的活兒！”

我恍然大悟。

十年！

人生又有幾個十年？

對于喜歡魯班技藝的人，興許會樂得如此。

在巧手班手底下干十年活兒，等于學習技藝十年。

可對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是無法接受的條件。

巧手班問：“說了這么多，怎么樣，你要不要嘗試著選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