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天子寢宮。
老朱幽幽醒了過來。
他卻發(fā)現(xiàn)趙永正在一旁侍立。
見此情形,老朱本能地心生不安。
“出了什么事情?”
“毛驤連夜進(jìn)宮,請求面圣,已經(jīng)侯了半個時辰了。”
朱元璋聞言一驚,毛驤這是查到了什么人?
他看了一眼身旁睡得正香的馬皇后,小心翼翼地起身,還不忘給馬皇后掖上被角,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寢宮,來到偏殿。
毛驤一見到老朱,直接將密賬遞交了上去。
“陛下,陳寧背后之人,正是文淵閣大學(xué)士胡惟庸!”
“這些年陳寧貪腐受賄,一直在暗中結(jié)黨營私,這本賬簿就是他留下的后手。”
“明賬是他故布疑陣,暗賬才是真正的賬簿,多虧了李祺提醒,臣才能順藤摸瓜……”
毛驤將今夜所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講了出來。
等他講完之后,這才驚恐地發(fā)現(xiàn),老朱臉色已經(jīng)陰沉如水,并且額頭上還有青筋暴起。
不用懷疑,這位大明皇帝,此刻已然暴怒到了極點。
老朱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這本賬簿,里面大部分的官員,不出意料的都是淮西黨人,還有少部分浙東黨人。
但是老朱何等精明得人物,他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你這個蠢貨!”
“你被李祺耍了!”
“根本就沒有什么明賬暗賬之分,這本賬簿是假的,那本明賬才是真的!”
此話一出,毛驤頓時大驚失色,他不敢相信地連忙上前,翻閱起了密賬。
“陛下,這不可能是假的??!”
“上面的筆墨是干的,并非剛剛造假所寫?!?/p>
“此外臣過目不忘,先前翻閱過那本明賬,里面大部分的名字也都對得上……”
朱元璋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隨后耐心解釋道:“筆墨新舊這最容易造假,將墨汁浸去臭味,再草煙熏黃,看起來就和舊跡一模一樣了。”
“你不是說過嗎?那李景隆在你審問陳寧的時候,就提前離開了,估摸著就是去偽造了一份所謂的密賬?!?/p>
“然后李祺單獨拷問那陳寧,實則是暗中與這陳寧達(dá)成了交易,借助陳寧之口說出什么密賬所在,徹底將此事坐實?!?/p>
“另外,你以為李祺為什么會將陳寧那些妻女小妾全部收入囊中?這個兔崽子又不是什么色中餓鬼,連陳寧那八旬老母都沒有放過?這就是李祺拿去要挾陳寧配合他行事的籌碼!”
話聽到這兒,毛驤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
難怪這個李祺白天表現(xiàn)得那么奇怪,原來這兔崽子是在給自己下套呢!
一想到這兒,毛人屠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恨恨地將密賬摔到了地上。
“這個該死的兔崽子!”
“我非教訓(xùn)他一頓不可!”
沒辦法,毛人屠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這等驚天大案里面,你李祺還敢動手腳偽造物證,你想干什么?
虧得老子那么信任你,你這個混賬東西,簡直就是辜負(fù)了本座的信任!
“陛下,臣這就去拿人,一定將賬簿找到!”
話音一落,毛驤轉(zhuǎn)身就走,然而卻是被老朱制止了。
“回來!”
“不用去了!”
毛驤滿臉茫然地轉(zhuǎn)頭,只見老朱俯身從地上撿起了那本暗賬。
“這本賬簿,是假的,但也是真的。”
老朱意味深長地開口道,直接把毛驤都給聽傻了。
“陛下,您的意思是……”
“李祺只是簡單地將上面名字調(diào)動了一下順序,而且從里面劃了一個人的名字?!?/p>
朱元璋冷笑道:“你以為咱是怎么一眼看出這本賬簿是假的?因為這上面沒有那個人的名字!”
話聽到這兒,毛驤總算是反應(yīng)過來了。
難怪李祺要苦心孤詣地謀劃這一切,不惜冒著欺君犯上的風(fēng)險搞這些小動作。
因為陛下口中的那個人,正是李善長,大明王朝的開國第一文臣,當(dāng)朝太師,淮西黨人的黨魁!
陳寧是淮西黨核心骨干,他既然結(jié)黨營私,整個淮西黨人大部分官員都在這本賬簿里面,那李善長這位淮西黨核心魁首,又怎么會少了呢?
李祺此舉,反倒是自作聰明,被老朱一眼就看穿了。
毛驤心中的火氣,瞬間也消散了大半。
他能夠理解李祺的做法,畢竟李善長是他親爹,這種救父行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也是孝順的表現(xiàn)。
“陛下,那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連夜拿人嗎?”
老朱臉色陰沉地?fù)u了搖頭。
他何嘗不想抓住這個機(jī)會,一舉澄清吏治整飭朝堂?
可關(guān)鍵問題在于,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北元底蘊(yùn)猶存,大明四方仍時刻面臨北元的軍事威脅。
所以大明想要坐穩(wěn)這江山社稷,就不能自亂陣腳,內(nèi)部生亂。
更何況北伐大軍剛剛出征,那些將領(lǐng)同樣出身淮西黨,與李善長、胡惟庸這些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所以,現(xiàn)在不是動手的時候,也絕對不能動手。
“暫時封鎖消息,賬簿一事絕不能透露出去!”
“那些敢派人搶奪賬簿的亂臣賊子,立刻連夜破門抓人,殺雞儆猴!”
老朱殺氣騰騰地開口道,將賬簿重重地放在了案桌上面。
毛驤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猶豫片刻之后,還是硬著頭皮追問道。
“陛下,那李祺呢?”
“革除一切職務(wù),打入詔獄,任何人不得探視!”
此話一出,毛驤忍不住身子一顫。
李祺啊李祺,這一次你才是真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
毛驤正準(zhǔn)備離去,身后老朱都聲音卻再次傳來。
“對外宣稱,李祺是私吞了陳寧贓款?!?/p>
“他不是拿了陳寧一塊金子嗎?就以這個名義,將他打入詔獄!”
毛驤聞言腳步一頓,隨后神情駭然地走出了大殿。
這個李祺,不會是早就算計好了吧?
他故意取走陳寧一塊金子,就是為了這一刻?
一時間,毛驤有些心亂如麻。
老朱卻是孤身坐在龍椅上面,臉色一陣陰晴不定。
“朕給了你們爵位?!?/p>
“朕給了你們官職?!?/p>
“朕給了你們權(quán)勢?!?/p>
“可你們呢?”
“為什么就是不知道滿足呢?”
“朕不想對你們動手?。 ?/p>
“可你們?yōu)槭裁捶且@樣呢?”
“難道非要逼得朕做個孤家寡人嗎?!”
老朱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閃過了一道道面孔。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追隨他打天下的老人,也無一例外地出現(xiàn)在賬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