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六月底,大暑。
正是夜晚游湖的好時節(jié)。
連著好幾夜,京城的林湖上浮著大大小小的船只,男男女女在其中游樂賞景。
燕微就是在黃昏時隨陸晉上了畫舫。
她穿著玄色繡金窄袖長袍,發(fā)尾高高束起,帶著帷帽,垂下的黑色輕紗隱隱約約地映出冷白臉龐,別有一番神秘風(fēng)韻。
——竟是一身男子打扮。
和她平日在國公府完全是不一樣的畫風(fēng)。
陸晉把她帶進(jìn)去,放下簾子后,多看了她幾眼:“表妹這身裝扮,若是我不仔細(xì)留意,恐怕一時還找不到你。”
黑衣黑紗,幾乎要融進(jìn)夜色中去了。
燕微用手指掀開輕紗,莞爾一笑:“表哥在京城中可是大紅人,我自然要穿得低調(diào)些,怕給你惹出什么流言蜚語來。”
那些貴女之間可是早有笑談,“易求無價寶,難得陸郎顧”,說的就是陸晉。
燕微默默多看了幾眼身穿淺藍(lán)袍衫便服、眉眼清俊的表哥,心里猜測肯定有不少小姐傾慕他。
可惜,她表哥是仙子下凡,對情愛之事半點(diǎn)不關(guān)心。
陸晉聽出她的打趣,神色不變,只是叮囑她:“靖王喜愛游湖,說不定禮容也會跟來,一會你若是見到了有‘靖’字的船,小心避開?!?/p>
燕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口附和道:“表姐和表姐夫感情真好。”
陸晉以為她是在羨慕,緩聲道:“夫妻相處,相敬如賓為宜,看一個人要看他的品性,不要被花言巧語所惑?!?/p>
燕微忍不住笑出了聲:“表哥自己都沒訂婚呢,竟也有這些感悟?”
陸晉掃她一眼,似乎察覺到她的揶揄,默默側(cè)過了頭。
“這是說給你聽的。”
燕微在他背后渾不在意地笑了一聲。
不一會,就到了約定的地方,陸晉讓船夫??吭诎哆?。
沒等多久,船身一動,是齊佩踏上了船。
隔著簾子,漸漸顯出兩個身影。
齊佩后面竟還有一個少女,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燕微記得他是家中獨(dú)子,那這是誰?
她眉梢微挑,默不作聲地看著,旁邊的陸晉已經(jīng)擰起了眉頭。
齊佩和那少女一同掀簾進(jìn)來:“退之,家中有事,我到得晚了些——”
“子衿,”陸晉打斷他,表情淡淡的,“不如先介紹一下你身后這位。”
“哦,這是我的義妹廖夢柳,我把她看作親妹疼的,今夜游湖她也想來,所以我就帶上了?!饼R佩一邊說著,一邊把視線投向畫舫里側(cè)的黑色窈窕身影,語調(diào)溫和,“她不是外人,不用回避我們今晚的談話。”
說完,他目光并未移開,似乎期待著能收到里面那道倩影的回應(yīng)。
但燕微還是沒說話。
她只是靜靜坐在一旁,一口一口地喝著茶,像是沒聽見似的。
一直旁觀的廖夢柳忽然出聲:“那位一身男子打扮的是燕姐姐嗎?在船上何必帶著帷帽,也好讓我等見識見識美人風(fēng)采?!?/p>
她話剛說完,恰好湖上起了波浪,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風(fēng),穿過畫舫,鉆進(jìn)簾子,拂過那道黑色身影,在一瞬間微微掀起那帷帽垂下的黑紗,露出一截冷白如玉的下巴。
下一刻,那人扶正帷帽,把自己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依舊不動如山。
齊佩看得臉紅。
廖夢柳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暗暗咬牙。
陸家表小姐長了這么一張狐媚子臉,若是進(jìn)了門,肯定要把她義兄的心思都勾走!
她絕不允許!
旁邊的陸晉不動聲色地拉緊簾子,對著齊佩開門見山道:“子衿想要明年自請去青州,可是受了王太傅的指點(diǎn)?”
齊佩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老師只是給了建議,說到底還是要看我自己。”
陸晉接著問:“為何去的是青州?不是其他地方?”
“這個倒是有我義妹的緣由在里面,”齊佩笑了一下,“她是青州人,跟我講了一些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和政令,我覺得合適,再加上她想讓我陪她回一趟故鄉(xiāng),所以有此決定?!?/p>
廖夢柳在一旁羞澀地笑。
陸晉臉色有些難看:“你的意思是,如果明年中舉去了青州,她要和你一同去?”
齊佩這才意識到眼前人似乎誤解了什么,慌忙出聲:“退之,燕小姐,你們誤會了,我只是送我義妹回家,并不是摻雜別的什么,我們二人——”
“世子和燕小姐似乎對我頗有意見,”廖夢柳忽然開口,“莫非是覺得我待在義兄身邊,會礙著燕小姐的眼?我們兄妹情誼至深,他是我的兄長,所以格外關(guān)照我,難道燕小姐的脾氣這般不容人,還未進(jìn)門就要先把我逐出去了?”
她說著,語調(diào)帶了哽咽,直接朝外面恨聲說道:“我聽不得這樣的羞辱,船夫,靠岸,我要下船?!?/p>
“阿柳……”齊佩連忙輕聲去哄她。
“哥哥……”
陸晉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詭異的“郎情妾意”畫面,略微煩躁地合上了眼。
再睜眼時,面前忽然遞過來一盞茶。
端茶的手纖長白皙,將茶盞塞到他手心里。
“表哥勿氣,你看窗外?!?/p>
少女輕聲示意,陸晉側(cè)過頭,正好看見不遠(yuǎn)處湖邊的打鐵花,火樹銀花流星般璀璨,在濃稠夜色里更加奪目。
“能看到這樣的美景,出來這一趟也值了,是不是?”
陸晉聽著耳旁的輕笑聲,心里也莫名沉靜下來。
他抿了一口茶,把手邊的披風(fēng)遞給燕微:“風(fēng)大,小心著涼。”
燕微老老實(shí)實(shí)穿上,笑著道謝。
齊佩一邊哄著義妹,一邊忍不住偷偷往他們那邊看,廖夢柳察覺他的心思,更加惱火。
船一靠岸,她就哭著跑了出去。
齊佩擔(dān)心極了,正要跟著下去,燕微忽然叫住他:“齊公子,我有話想單獨(dú)和你說,可否耽誤你片刻?”
說完,她看向陸晉,笑了一下:“表哥,你替齊公子去找一找廖姑娘,好不好?”
陸晉心里清楚她是在支開他。他黑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齊佩猶豫著,想要跟他叮囑兩句:“退之,阿柳被我慣壞了,她要是說了什么你別跟她計(jì)較——”
結(jié)果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陸晉冷著臉連頭都不回,已經(jīng)大步下了船。
……他這是在生我的氣嗎?
齊佩呆呆地看著,旁邊的始作俑者燕微卻像沒察覺似的,已經(jīng)若無其事地給他倒了杯茶。
“坐吧,齊公子?!?/p>
……
陸晉下船后,沿著人流攢動的街巷快速走了幾步,就看到了廖夢柳的身影,她正躲在角落里哭。
他正要走上前去,忽然聽到湖上傳來幾道落水聲,緊接著便是一聲尖叫。
“殺人了!殺人了!”
“死人了!”
巡邏的京城衛(wèi)隊(duì)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不好!有刺客!快去保護(hù)貴人們!”
陸晉大步?jīng)_過去:“怎么會有刺客,今夜湖上有誰?”
領(lǐng)隊(duì)回頭一看是他,愣了一下:“世子,您怎么也在?今夜出游的有靖王、五皇子……”
他話還沒說完,陸晉轉(zhuǎn)身就往湖邊趕過去。
領(lǐng)隊(duì)看著他急切的背影,心里納悶:
這么慌張,難不成湖上有這位世子爺?shù)男纳先耍?/p>
另一邊,燕微剛摸清楚齊佩的底細(xì),正要再細(xì)細(xì)追問。
身下的畫舫忽然狠狠晃了一下!
燕微透過窗戶看過去,就看到一艘船猛地改道,直直撞了過來,船頭上赫然掛了個“靖”字。
是靖王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