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從辰時直至午時，期間并無第三人在場，也不知兩人到底談了什么，薛邁自官廨出來之后，由房俊將其禮送至鹽池之外，在家中子弟簇擁之下返回汾陰。?y\o,u¨,x,s~隨后，“三法司”對于鹽池賬目的審查加快，兩天之后宣告結(jié)束，王福郊、柳長云以及死去的司馬虞承擔了最大罪責，剝奪柳長云鹽場管事職務(wù)，追繳貪墨之后準許“罰贖”，王福郊則繼續(xù)擔任“監(jiān)正”一職。其余管事則各有罪責，或多或少皆以金“罰贖”，而后各自回歸原崗位……一場轟轟烈烈的事件很快宣告結(jié)束，頗有一些“虎頭蛇尾”，但實質(zhì)上卻取得了震驚天下的進展。河東世家喪失了河東鹽池的歸屬權(quán)，而后非但沒有強勢的撤出鹽池導致鹽池徹底停產(chǎn)，反而低頭認罪、俯首稱臣，交出鹽池歸屬權(quán)的同時以“主持者”的身份重新進場。這讓圍觀的天下門閥又驚又怒，河東世家如此操作，豈不是助長中樞之氣焰，往后可以毫無顧忌的在其余門閥身上故伎重施？等輪到自家的時候，是效仿河東世家偃旗息鼓、任意欺凌，還是含恨而起、不死不休？河東世家給門閥世家與中樞的斗爭開了一個壞頭，讓憋著一股勁兒的門閥有些泄氣……一船一船滿載海鹽的商船自華亭鎮(zhèn)出發(fā)，沿運河北上直抵關(guān)中，緩解關(guān)中、隴右缺鹽之虞，不過這亦是杯水車薪，“三門峽”獨特的地理結(jié)構(gòu)導致黃河上下游的航運極為困難，連漕糧的運輸都受到限制導致關(guān)中糧食匱乏不得不營建東都，何況是運鹽？不過略有緩解也可解當下之困局，河東鹽池已經(jīng)開始復產(chǎn)?！昂沃^‘五步制鹽法’？”“因何要在鹵水之中加入清水？下官在鹽池十余載，了解所有的制鹽工序，對此聞所未聞?！薄昂我允果u水自硝板之下流過？有何意義？”每一日，王福郊都跟隨著由華亭鎮(zhèn)鹽場調(diào)集過來的技工身后，看著這些新奇的操作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遂不斷發(fā)問。￠s_o?k~a·n_s_h+u¨c¨o-華亭鎮(zhèn)鹽場的技工倒也不藏私，將新式制鹽法傾囊相授?！八^‘五步制鹽法’，便是集鹵蒸發(fā)、過籮、儲鹵、結(jié)晶、鏟出等五個過程?！薄凹尤肭逅菫榱耸沟名u水當中雜質(zhì)的析出，產(chǎn)出的食鹽純度更高?！薄跋醢蹇此破秸瑢崉t地下有著無以計數(shù)的孔洞，鹵水流過便提純了一遍，過濾雜質(zhì)?！蓖醺＝嫉仍}池技工大受震撼。自周代開始，河東鹽池的產(chǎn)鹽技術(shù)便是“天日曝曬，自然結(jié)晶，集工撈采”，主要依賴陽光和夏季頻發(fā)的“南風”，使鹽池沿岸的鹽水迅速蒸發(fā)，凝結(jié)成鹽顆，朝取復生，暮取朝復，取之不竭。至南北朝之時，發(fā)明了“墾畦法”，也不過是在鹽池岸邊堆迭“儲鹵畦”，使得鹵水面積增大，加快蒸發(fā)速度。而現(xiàn)在，在技工的主持之下，整個鹽池的鹽丁、民夫不斷將鹵水自鹽池取出澆灌入畦地之中，人工參與的程度極高，導致制鹽過程大大加快，加之清水點鹵、硝板過濾等等工序，肉眼可見的食鹽純度越來越高，析出的鹽粒雪白細膩，較之以往的“苦鹽”不可同日而語。陽光明媚，南風溫熏，鹵水在風吹日曬之下迅速蒸發(fā)，一層一層雪白的鹽粒結(jié)晶出來，鹽場的鹽丁、民夫增加了幾乎一倍，卻無一人得閑，更多的人手、更先進的工藝技術(shù)，帶來更高的產(chǎn)量以及更好的質(zhì)量。河東世家出身的官吏們都忍不住有些后怕，之前還以為房俊咄咄逼人、恣意妄為，現(xiàn)在才知道根本就留有余地，如果強制接管鹽池之后將河東世家全部驅(qū)逐，其后調(diào)集華亭鎮(zhèn)鹽場的人手加上滎陽鄭氏的支持，同樣可以很快完成鹽池復產(chǎn)，且產(chǎn)量、質(zhì)量更上一層樓。當真出現(xiàn)那樣的局面，河東世家才是損失慘重、一無所有…………原本因為房俊強制接管河東鹽池而導致的輿情，在鹽池復工復產(chǎn)且河東世家完全順從之后迅速平息下去，之前叫囂的那些門閥世家偃旗息鼓，河東、河南等地都從一鍋沸水的狀態(tài)冷卻下去。?小??x說§:c¤不僅僅是河東鹽池如此快速復產(chǎn)且產(chǎn)量大增使得更多人“出師無名”，更在于此舉背后所蘊含的政治意義。河東世家這個相對孤立的團體在被掘斷財源之后沒有奮起抗爭，反而選擇蟄伏、合作，這顯示出中樞“打壓門閥”的決心以及房俊強硬高明的手腕。如果下一步“打壓門閥”的策略輪到他們頭上，他們賴以傳承的財源、基石也被掘斷，那該怎么辦？沒有財源、沒有私兵的世家門閥，那還是世家門閥嗎？固然“耕讀傳家”是世家門閥所標榜，但他們非常清楚僅僅依靠典籍經(jīng)義是無法為自己謀求最大利益的，世家門閥賴以傳承的從來都不是這些，而是糧食、人口、軍械，有了這些才能在亂世之中“興一國滅一國”，才能在太平年節(jié)“廢立皇帝”。當世家子弟人手一本經(jīng)義，整日里“之乎者也、子曰孟云”，那還能撬動國家利益以為己用嗎？然而未等河東、河南的門閥從鹽池“易主”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另外一場矛頭直指世家門閥根基的動作已經(jīng)開始。三月望日，小雨。從洛陽城的上東門出城，漕渠在官道南側(cè)緩緩流淌，無數(shù)船舶穿行其上、舟楫如云，向北側(cè)眺望可見郁郁青青的北邙山橫亙東西將奔騰壯闊的黃河阻擋于外。許敬宗策騎先行，河南府、洛州刺史府的官員緊隨其后，兩側(cè)是阿史那忠、段寶元率領(lǐng)的洛陽府兵，其中還有阿史那忠的親兵數(shù)百騎，浩浩蕩蕩，直驅(qū)偃師。剛到偃師界碑，便有縣衙官員恭候于路旁，許敬宗勒馬站定，整支隊伍遂齊齊止步。許敬宗翻身下馬，張望四周，開口道：“就從這里開始?！蹦_下洛水在北、伊水在南，于遠處匯合為一、自北邙山東側(cè)向北注入黃河，其間地勢平坦、河水充沛、土地肥沃，平整的農(nóng)田直鋪開去，一望無際。河南府官員互視一眼，默不作聲。偃師縣的官員上前，小心翼翼道：“這里是于氏的田地，賬冊完備、條目清晰，實無丈量之必要，要不咱們渡過洛水，由此向北丈量可好？”許敬宗搖搖頭，沉聲道：“吾受皇命前來，非是要徹查某一家、某一姓之田地，也非是要核查縣衙官府賬冊之真?zhèn)?，而是為了認真丈量大唐的每一寸土地，做到一絲不茍、分毫不差。吾不在意這是誰家的田地，就從這里開始。”“喏?！辟葞熆h的官員見河南府的官員們一聲不吭，自然不敢多嘴，遂由一個掌管戶房的胥吏自裝滿賬簿的馬車上挑挑揀揀取出一份賬冊，遞到許敬宗手中。許敬宗接過賬冊握在手中，四下看了一眼：“偃師縣令何在？”“回許尚書的話，縣令近日染病，正在府中治療，未能前來輔助。”“呵?！痹S敬宗冷笑一聲，又問：“于家可有人在場？”“昨日縣里已經(jīng)告知各家今日要丈量田畝，要求各家派人至田中等候，不過于家也說任憑丈量，他們不會派人至田中?！薄昂?！”許敬宗怒哼一聲，對于洛陽于氏的跋扈深感惱怒，這是渾然未將他這個禮部尚書放在眼里啊！“胥吏何在？”“在！”自許敬宗身后涌出數(shù)十人，各個年青、英姿勃勃，這是許敬宗自貞觀書院弟子之中選拔的人才，協(xié)助輔佐他前來洛陽丈量田畝。這些書院子弟不僅精于算數(shù)、才思敏捷，且各個都聽他這個原書院主簿的話，指哪打哪、如臂使指?！伴_始丈量吧！”“喏！”有書院子弟上前從許敬宗手里接過賬冊，展開仔細看了看，又對照了實物，確認了邊界，遂取來皮尺開始丈量，又有人在一旁跟隨，一邊丈量一邊記錄。小雨淅淅瀝瀝，一眾官員都打著傘站在雨中，面前是尚未開始耕作的田地，小草已經(jīng)冒尖兒，河畔的楊柳枝條搖晃，唯有雨滴落在傘上的聲音，沒有人說話。隨著丈量慢慢進行，逐漸有人自遠處靠攏過來，這些人大多戴著斗笠、褲腿高高卷起，赤著腳走在泥濘的田埂上。看上去好像是農(nóng)人或者佃戶，亦或是長工。眼瞅著這些人越聚越多、越靠越近，氣氛逐漸緊張起來。阿史那忠眉頭緊蹙，大聲喝道：“都站住，離遠些！你們是什么人？”為首一個老農(nóng)模樣的人身材矮壯，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聞言非但不退，反而上前兩步：“吾等乃是于家的佃戶?！钡钁舯闶鞘ネ恋氐霓r(nóng)戶，卻還沒有賣身為奴，只租賃主家的田地耕作，每年繳付一定的租稅，剩余為己所有。阿史那忠不耐煩道：“朝廷丈量田畝，你們主家都不來人，你們這些佃戶湊什么熱鬧？”那老農(nóng)一臉苦大仇深：“敢問將軍，是要重造賬冊、增多田畝，以便于更多的分派徭役、賦稅嗎？”此言一出，氣氛愈發(fā)安靜。許敬宗心中一跳，覺得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