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1章國家之念文官政治，從來都是文臣賢士夢寐以求的盛世，有一套規(guī)則奉行天下，依法治國，而不是帝王一言而決人生死，甚至蒼生黎庶之福祉系于一人之賢明或昏聵。,_而皇權(quán)至高無上之根基，便在于武將之盛衰，兩者互為一體，都是文官所要摒棄的對象……劉洎自然明白這樣的道理，只不過仍舊有些忿忿不平：“以太子殿下對于房二之寵信，加之其朝野上下之勢力，一旦太子登基，可想而知房二極有可能執(zhí)掌中樞數(shù)十載，堪為一代權(quán)臣，吾等皆要被其壓制?！币幌氲竭@個，他便滿心郁悶。房俊力挺太子，使其在李二陛下決意易儲的情況下苦苦支撐，終于挨到柳暗花明之時，東宮上下對其可謂感恩戴德，甚至聽聞房俊入東宮之時，太子妃都毫不避諱以家常妝容相見，這放在民間，即是所謂的“通家之好”，可以想見不僅太子對其寵信有加、言聽計從，即便是太子妃、世子，亦對其即為親近。兩代皇儲與其親厚、信任，只要房俊沒有暴卒而亡，以他的年紀最起碼執(zhí)掌中樞三十年、四十年……這讓其他文官怎么看、怎么想？當你的身前矗立著一顆根深葉茂的參天大樹擋住你的前程，任你如何銳意進取、功勛卓著都不可能更進一步，這將是何等的憤懣、抑郁？岑文本蹙眉，撇了一臉頹喪的劉洎一眼，語氣略微嚴厲：“思道何以這般心胸狹隘？糊涂！”劉洎愣神，自從投入岑文本門下以來，從未承受過這般疾言厲色……岑文本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態(tài)度，略微緩了一緩，語重心長道：“皇權(quán)至上，君權(quán)天授，這是亙古以來的道理，誰能左右？想要遏制皇權(quán)推行文官政治，務(wù)必朝廷文武群臣合力為之才有可能，至于身為宰輔者是誰又有什么重要？房俊也好，思道你也罷，甚至現(xiàn)在蕭瑀若能回心轉(zhuǎn)意，只要能夠引領(lǐng)大臣們施行文官政治，遏制皇權(quán)，將自古以來帝國之所以更迭興滅之缺點予以彌補，使得大唐千秋萬載，天下百姓再不受朝代更迭、皇權(quán)興滅之苦，則吾輩畢生之心愿達成，斑斑青史之上一筆一筆刻畫著吾等之功績，即便百年、千年之后仍舊承受后人敬仰膜拜，則此生足矣！”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情緒激蕩，一時間氣息不足，憋得臉色血紅，神情激動。+白￠馬`書_院·?追-最新章·節(jié)¨此乃施行文官政治千載難逢之良機，文武相爭可以，但豈能為了內(nèi)心私欲、追逐名利而導(dǎo)致功虧一簣？他對劉洎寄予厚望，認為其人能夠繼承自己的政治理想，所以不遺余力的予以支持，甚至不惜將自己的政治遺產(chǎn)雙手奉上。但此刻才發(fā)現(xiàn)，之前有多希望、現(xiàn)在就有多失望，此人或許才能卓著，但心胸狹隘。境界不足……劉洎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面紅耳赤，趕緊離座起身，一揖及地，羞愧無地道：“先生教訓(xùn)有如洪鐘大呂，振聾發(fā)聵，晚輩醍醐灌頂，今日方知己身之不足，往后定當聆聽教誨，奉行不悖！”岑文本喘勻了氣，見到劉洎神情恭順、一臉悔意，雖然不知其心里是否認識到在境界上的差距，但終究不能太過苛責，遂緩和下來，溫言道：“非是吾吹毛求疵，實在是境界決定高度，若無悲天憫人之心胸，焉能做下流芳百世之大事？”“晚輩知錯，定當時時反省，不負先生之托付?！眲┯l(fā)神情倉惶，腰彎得更低。岑文本道：“你也不必如此，畢竟你一直未曾執(zhí)掌中樞，不能從最高層俯瞰天下，心性不足，也是正常。精??±武x,小_?說+網(wǎng)[?{~(更x\新(?[最,?快,但如今既然任職侍中，在宰輔之一，每每遇事便要更多從帝國利益、百姓利益出發(fā)，包容天下、造福蒼生，而不是被一家一姓之私利所困囿，錯過這天賜良機，最終遺憾終生。”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親身去體會，方能有所感悟，而不是聽任別人灌輸。道理是體悟出來的，而不是聽來的。所謂的“文官政治”，簡而言之，便是相權(quán)對皇權(quán)予以制衡，使得天下至尊的皇權(quán)不能恣意妄為，要限制在一個朝野上下許可的規(guī)則之內(nèi)，如此才能不因一人之誤，而導(dǎo)致整個國家犯下不可逆轉(zhuǎn)之大錯。這是文官的崇高理想，自秦漢以來所孜孜不倦予以追求，當然這個理想時有達成、時有廢弛，既取決于皇帝英明與否，也取決大臣之能力根基。當然，這不過是最為完美的理想罷了，事實上就算偶有臣子能夠限制皇權(quán)，卻也往往走上“權(quán)臣”的歧途，大權(quán)在握生殺予決，這種權(quán)力一旦在手，無論皇帝亦或是權(quán)臣，都很難把持本心……但相比于皇權(quán)至上，文官政治還是利大于弊?；实鄞鷤鞒?，越是到了王朝中后期，皇帝越是出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不知人間疾苦、不諳人情世故，甚至有“何不食肉糜”之蠢貨，荼毒天下，導(dǎo)致社稷傾頹、國祚斷絕。而身為宰輔者，哪一個不是歷經(jīng)無數(shù)坎坷，從一個又一個的陰謀詭計當中披荊斬棘、脫穎而出，直至走到高位？這樣的人每一個都是人中之杰，且不論品行如何，能力絕對卓越，由這樣的人制約皇帝輔佐治國，犯錯的幾率自然大大減小。宇宙萬物，平衡乃是終極，唯有皇權(quán)與相權(quán)相互制衡、彼此彌補，才是世間最完美之制度。但是想要達到這一點，何其難也…………江南，華亭鎮(zhèn)。淫雨霏霏的雨季終于過去，一連多日響晴天氣，陽光照耀著萬頃海域，波濤起伏之間，金光麟麟。房玄齡身著一套尋常綢衫，將褲腿挽起，光腳踩著海岸便堆迭起來的土埂，抬手放在眉上遮擋陽光極目遠望，一塊一塊四四方方的鹽田在面前延伸開去，直至目力所極之處。陽光蒸發(fā)海水，留下一層鹽粒平鋪在鹽田里，雪白細膩，一望無垠。身邊，蕭珣也穿上一套尋常衣裳，頭上還戴了個斗笠，附身在腳下的鹽田里抓起一把鹽粒，感受著微微的濕潤，輕嘆道：“此地鹽田萬頃，每年產(chǎn)出之海鹽無以計數(shù)，販賣至大唐各地，獲利無數(shù)，豈止是‘日進斗金’可以比喻？令郎才能卓著，必可保房家百年富貴?！苯现兀l人不對華亭鎮(zhèn)這千頃鹽田垂涎三尺？雖然其中大半業(yè)已“承包”出去，但華亭鎮(zhèn)自留的鹽田所產(chǎn)出的海鹽，也足矣使得房家穩(wěn)坐“天下第一富豪”之位。名副其實的富甲天下。房玄齡看著一群工人走入一塊鹽田，用掃帚、推板等物將鹽粒推積起來，轉(zhuǎn)眼間一座座“鹽山”在鹽田之中拔地而起，用獨輪的推車一點一點運到岸邊，裝上一輛一輛大車，再運送至碼頭，從水路運往大唐各州府縣。徜徉在這一片“鹽海鹽山”之中，房玄齡笑著道：“昨日，吾已經(jīng)給犬子的家信當中提及，在太子殿下登基之時，將房家所持有的所有鹽田作為賀禮，全數(shù)敬獻?！笔挮戙等?，奇道：“這大可不必吧？雖然此地鹽田產(chǎn)出頗豐，難免引起旁人嫉妒，但令郎如今乃太子殿下之肱骨，以太子殿下對他的寵信，必不至于因為區(qū)區(qū)鹽田而有所猜忌。”自古以來，“君子牟利”其實算不得什么污點，越是道德君子名滿天下，越是家大業(yè)大，不斂財何以支撐家業(yè)？但當錢財多到一定程度，卻往往成為禍患。甚至有那么一些沒道德的君王，會任由官員、富商大肆斂財，待到家資億萬之時，再隨意尋個錯處，抄沒其家、以充內(nèi)帑……但房家如今繁華鼎盛，起碼在太子一朝，并不用為了此事?lián)鷳n。而房家根基本就深厚，有房玄齡的余蔭，又有房俊這樣驚才絕艷的子弟，再加上富可敵國的財富，用不了五十年，便可一躍而成為天下第一世家。房玄齡笑呵呵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在陽光下舒展開來，抬手指著周遭連綿鹽堆，輕聲道：“南海公且看，這一座座鹽堆被運往內(nèi)陸，或北上、或南下，將國內(nèi)的鹽價沖擊得一降再降，便是尋常百姓人家，也不再為吃鹽而發(fā)愁。而海鹽之豐厚利潤，已經(jīng)充入國庫，支撐著國家發(fā)動了一次東征，更可以連續(xù)不斷對海外用兵，保障著一條一條航線、一座一座港口，將大唐的貨殖販運天下，運回無數(shù)財帛，被用以修筑鄉(xiāng)間道路、建設(shè)村里學(xué)塾……吾一家之興，何如這一國之興？”江南士族爬伏在江南膏腴之地、魚米之鄉(xiāng)，非但不思回饋鄉(xiāng)梓、繳納賦稅，反而敲骨吸髓、盤剝鄉(xiāng)里，只知道一味的擴充家族府庫、鐘鳴鼎盛奢靡享受，只有家、沒有國，卻全無半分國家之念。實在是該死啊。而蕭珣已經(jīng)呆立在鹽田之中，腳下如雪的鹽粒細細密密泛著溫熱，他卻遍體生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