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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章 清君側(cè)

天寶十二年深秋,長安的雨淅淅瀝瀝下了半月,把平康坊的青石板浸得發(fā)亮。楊國忠踩著泥水走進史館時,館內(nèi)正在謄抄《李林甫傳》的史官們紛紛停了筆,筆尖的墨汁滴在絹帛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圈。

“李相的傳,不必照舊寫了?!?/p>

楊國忠抖了抖錦袍上的雨珠,語氣帶著傲慢。

他身后跟著兩名膀大腰圓的侍衛(wèi),腰間佩刀在昏暗的館內(nèi)泛著冷光。

首席史官韋述眉頭緊鎖:“楊相,國史需依實錄,李林甫雖有爭議,但其輔佐陛下三十余年,總領朝政……”

“輔佐?”楊國忠猛地拍向案幾,硯臺里的墨汁濺了韋述一身,“他那是結(jié)黨營私!是構(gòu)陷忠良!”

他從袖中甩出一疊卷宗,“看看這些——開元二十五年,他誣陷太子瑛謀反,致使三位皇子通日賜死。

天寶四載,他排擠裴耀卿、張九齡,獨攬相權(quán)。

更甚者,與邊將暗中勾結(jié),把持軍餉,這等奸佞,配寫入正史?”

韋述撿起卷宗,指尖因憤怒而顫抖。

這些所謂“罪證”,多半是楊國忠授意酷吏羅織的偽證。

他抬頭正要爭辯,卻見楊國忠的侍衛(wèi)已按住了腰間的刀柄,館內(nèi)其他史官皆低頭不語——誰都知道,這位新相雖無李林甫的城府,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狠辣。

“重寫。”楊國忠的聲音冷得像窗外的雨,“要寫他‘口蜜腹劍’,寫他‘媚事宦官,蔽塞言路’,寫他與安祿山暗中交通,若非天不假年,早已謀反!”

韋述閉上眼,良久才睜開,聲音嘶?。骸俺肌裰??!?/p>

三日后,新的《李林甫傳》傳遍長安。

百姓巷議中,那個曾讓百官忌憚的“李相”,成了十惡不赦的奸相。

李隆基看后,只是淡淡說了句“知道了”,便轉(zhuǎn)身去看楊貴妃新排的《霓裳羽衣舞》——對他而言,李林甫不過是過往云煙,只要眼前的盛世依舊,史書如何書寫,又有何礙?

唯有范陽的安祿山,在看到傳抄來的《李林甫傳》時,把絹帛狠狠揉成一團。

“楊國忠這匹夫,連死人都不放過!”

他低吼著,一掌拍碎了案幾上的琉璃盞,“他罵李林甫勾結(jié)邊將,分明是在影射我!”

帳下謀士高尚低聲道:“將軍息怒。楊國忠急于抹黑李林甫,不過是想立威?!?/p>

“可他越是急,越說明朝中無人能壓得住他,這對我們而言,反倒是好事?!?/p>

安祿山喘著粗氣,粗胖的手指劃過地圖上長安的位置:“他想逼我反?那我便遂了他的意!”

天寶十四載十一月,范陽的寒風卷著雪粒子,打在安祿山的虎皮帳上噼啪作響。

帳內(nèi),二十萬大軍的將領齊聚,甲胄上的寒霜尚未消融,每個人眼中都燃著躁動的火焰。

“諸位!”安祿山站起身,三百斤的身軀讓腳下的氈毯陷下一塊。

“楊國忠奸佞當?shù)?,蒙蔽圣聽,如今竟污蔑我通敵叛國!我安祿山受陛下恩寵,豈能坐以待斃?”

他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猙獰的傷疤,“這是當年隨陛下平定契丹時留下的!我為大唐流血流汗,換來的卻是猜忌與構(gòu)陷!”

將領們轟然應和。何千年抽出佩刀,刀鋒直指南方:“將軍,反了!咱們帶二十萬鐵騎,直搗長安,清君側(cè),殺楊國忠!”

“對!反了!”

安祿山抬手示意眾人安靜,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擬好的檄文,高聲念道:“奉詔討伐楊國忠!安祿山誓以忠義之心,蕩滌奸邪,復我大唐清明!”

檄文念罷,帳外傳來震天的鼓點。三萬先鋒騎兵已列陣完畢,黑甲映著雪光,旌旗上“安祿山”三個大字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們中,有世代居住在幽州的漢人,有隨安祿山征戰(zhàn)多年的契丹勇士,還有被唐朝邊將壓迫的奚族部落——對他們而言,這場“清君側(cè)”的叛亂,既是為了安祿山,也是為了自已被掠奪的土地與財富。

起兵的消息傳到易州時,太守楊萬石正在府中烤火。

他看著快馬送來的檄文,嚇得手一抖,火箸掉在炭盆里濺起火星。

“快……快備車,我要去投降!”

他話音未落,參軍李休烈已拔劍出鞘:“大人!易州乃大唐疆土,豈能向反賊屈膝?”

楊萬石臉色慘白:“二十萬鐵騎??!咱們這點兵力,抵抗就是死路一條!”

李休烈怒視著他:“我李氏世代食唐祿,寧死不降!”

說罷,他轉(zhuǎn)身沖出府衙,召集城內(nèi)百姓與士兵,“安祿山叛亂,乃國之大賊!我等雖兵力微薄,也要守住易州,為朝廷爭取時間!”

百姓中,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有扛著鋤頭的農(nóng)夫,紛紛拿起兵器。

他們或許不知道朝堂的紛爭,卻明白“叛亂”二字意味著什么——那是燒殺搶掠,是家破人亡。

三日后,易州城破。李休烈身中七箭,倒在城門下時,手中仍緊握著染血的唐旗。

楊萬石跪在城門口,看著安祿山的騎兵踏過通胞的尸L,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漁陽鼙鼓動地來的消息傳到長安時,李隆基正在華清宮與楊貴妃賞雪。

高力士捧著急報,跪在地上渾身發(fā)抖:“陛下……安祿山反了!范陽、易州已陷,大軍正向洛陽進發(fā)!”

李隆基手中的酒杯“哐當”落地,酒液在青磚上漫開:“不可能!祿山是朕的干兒,怎么會反?”

楊貴妃也停下?lián)芘傧业氖?,臉色煞白:“陛下,會不會是誤報?”

“誤報?”楊國忠從殿外沖進來,臉上竟帶著一絲詭異的興奮,“陛下!臣早說過安祿山必反!如今正好,讓他來,臣定能將其擒獲,以證臣之忠心!”

李隆基看著他,突然想起李林甫臨終前的泣血之言,一股寒意從背脊升起。

他強作鎮(zhèn)定:“傳旨!令安西節(jié)度使封常清為范陽節(jié)度使,募兵抵御?!?/p>

“令郭子儀為朔方節(jié)度使,從北路夾擊!”

可此時的大唐,早已不是開元年間的模樣。

邊鎮(zhèn)精兵多在節(jié)度使手中,長安禁軍多是市井子弟,平日里只知遛狗斗雞,哪里見過真刀真槍?

封常清趕到洛陽時,招募的新兵連弓都拉不開,面對安祿山的鐵騎,一觸即潰。

天寶十四載十二月,洛陽失守。

消息傳到長安,朝堂上下一片恐慌。

有大臣奏請李隆基斬殺楊國忠,以平安祿山之怒,卻被李隆基斥退:“國忠是朕的大舅子,豈能因叛賊而殺忠良?”

他不知道,此時的長安城內(nèi),百姓早已怨聲載道。

長安的糧價一日三漲,富戶們紛紛帶著金銀逃往蜀地,留下的貧民只能靠挖野菜度日。

有老兵在朱雀大街上哭訴:“我兒在范陽當兵,安祿山反了,他要是被裹脅著打過來,我該怎么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