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在老差人的指引下來到了停尸的那間屋子,并且遵照著與何旻的約定,沒讓陸卿他們進去,一個人推開門跨步走了進去。
“爺……真的不用跟進去幫忙嗎?”符文有些不太放心,雖然他知道自家夫人膽色驚人,如果是單獨面對那何旻女兒的尸首,自然是根本不會怕的。
但是方才老差人的話他也聽到了,這里頭還有兩個上山被野獸啃得亂七八糟的獵戶的尸首,有旁人在場說不定還能壯壯膽,就夫人自己一個人進去,旁邊還有兩個面目全非,連身份都無從辨認(rèn)的尸首,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要緊?!标懬涫值ǖ?fù)u搖頭,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這殮尸房的構(gòu)造有些說法,所有背陰的位置都留給了用來保存尸體的屋子,院子里面反而是最曬的地方。
好在這會兒秋意濃,寒氣也重起來,坐在太陽底下曬著反而讓人覺得挺舒服。
陸卿就請那老差人一道在院子里陽光下坐下來,有一搭無一搭地攀談起來。
另一頭的祝余可就沒有這么清閑了,她正忙著檢查何家女兒的尸首,試圖從上面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這屋子特別陰寒,祝余穿著單衣呆在里面,不一會兒就感覺到寒意一層一層滲透進來。
她小心翼翼地除去了何家女兒身上的衣服,見那女子渾身上下的皮膚看起來都是慘白慘白的,身材也十分消瘦,看起來的確是氣血雙虧,并且虧得相當(dāng)厲害,活活被熬死了的模樣。
祝余扒開那女子的下眼瞼看了看,又看看她的嘴唇,指甲等等地方,發(fā)現(xiàn)無一例外都是發(fā)青發(fā)白的,并且女尸渾身上下都找不到明顯的沉積尸斑,這擺明了是失血夠多才會有的狀態(tài)。
可是偏偏這何家女兒渾身上下她都仔仔細(xì)細(xì)檢查過了,一處能夠造成失血過多的外傷都沒有,身上很明顯是沒有被清洗過的痕跡,七竅也沒有殘留的血跡。
祝余拿出工具,動作利索干脆地劃開了這具女尸的胸腹,繼而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臟器也都是完好的,沒有任何內(nèi)傷導(dǎo)致失血過多的痕跡。
從臟器的性狀來看,此人完完全全是死于嚴(yán)重貧血所導(dǎo)致的臟器衰竭。
這就難怪之前的仵作要問何旻那些問題,忍不住懷疑他女兒是被活活餓死的呢。
祝余用最細(xì)膩的針腳,把刀口重新縫了回去,看著面前這具枯瘦慘白的尸首眉頭都擰緊了幾分。
這世間,即便是水,也不可能憑空消失,被太陽曬干了也是變成了水汽凝在云里,攢夠了又變成雨落回來。
所以這何家女兒身體里的血,很顯然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就自己消失了。
沒有從外傷的傷口流走,沒有因為內(nèi)傷而淤積在腹腔之中,那這些血是怎么消失的呢?
祝余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當(dāng)日在幘履坊三樓看到的那一抹紅艷。
錦國并沒有新娘子出嫁必須穿紅色嫁衣的傳統(tǒng),所以紅色的衣裙并沒有任何特殊的含義。
平日里越是那些自詡品味高雅的名門貴女們,反而對那種過于鮮艷熱烈的顏色并不是特別偏好,覺得顯得有些艷俗,不是特別上得了臺面。
而那所謂能夠讓那些尚未婚配的女子變得氣色更好,更加美貌,從而獲得更好的姻緣的神奇的布料,據(jù)何旻所說也稱得上是售價不菲了。
可是偏偏這樣一種“神奇”的布料,卻要染成那些輕輕松松就可以買得起,內(nèi)心深處也渴望高嫁的貴女們最不喜歡的顏色,難道說谷靈云經(jīng)營了這么久的布料和成衣,到現(xiàn)在還弄不清楚那些女主顧的品味偏好?
祝余可不這么想。
在她看來,谷靈云很顯然是明白那些真正有足夠財力的女顧客的喜好在哪里,否則也不會如此精準(zhǔn)地每一次都能第一時間推出讓京城貴女們趨之若鶩的衣料,讓她們及時追上宮里寵妃帶起來的裝扮風(fēng)潮。
那么,那個所謂的紅玉生香,之所以被織染成鮮艷的紅色,要么是因為某種用途,需要它必須是紅彤彤的,否則會露出什么破綻;要么是故意為之,目的就是讓那些自視高雅脫俗的京中貴女們看不上,就算是心里也惦記所謂的變美和好姻緣,也不好意思把這種心思這么明晃晃的穿在身上,讓所有人都看到。
畢竟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出了什么事,他們可以用錢來解決。
若是高門貴女出了什么事,幘履坊可就沒有那么大的底氣了。
當(dāng)然,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之前的兩種可能兼而有之。
眼下要趕快弄清楚的,還是這何家女兒的血到底是怎么流失掉的。
畢竟這殮尸房也不能讓尸身不腐,這女子的尸首能保持到這種地步,除了殮尸房里的陰冷干燥之外,也與她自身枯瘦失血的狀態(tài)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
即便如此,從今日的狀況來看,也不可能再堅持多久了。
祝余想了想,用一旁的白布單暫時將尸首蓋嚴(yán)實,轉(zhuǎn)身又到門口,將門打開一條縫,對守在外面的符文符箓說:“你們?nèi)臀遗╁伒谆襾恚胶谠郊?xì)越好,再額外準(zhǔn)備一盆清水和一塊布巾,一并送過來?!?/p>
符文符箓一聽這話,也不問緣由,立刻應(yīng)聲,拉了那個老差人就去找鍋底灰。
“如何?”陸卿驗收承諾,并未靠近半步,而是站在院子里開口問。
“的確是死于失血過多導(dǎo)致的衰竭,但是目前我還沒找到血到底是經(jīng)由什么途徑從她的身體里流失掉的?!弊S嗷卮?。
陸卿卻搖搖頭:“我是問你,在里面可有覺著不適?若是不舒服就出來休息一下。
若是那另外兩具被野獸咬得面目全非的尸首讓你害怕,我可以蒙了眼睛,進去陪著你?!?/p>
他的話讓祝余露出了笑容,眼睛也變成了兩個月牙兒。
“不用擔(dān)心,里頭那三個要是真能坐起來,我倒是還省了事呢。”她笑著調(diào)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