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衣服果然是用流霞云羅裁制而成的，幘履坊的伙計還有谷靈云在這件事上倒是一點沒有說謊。
祝余一看，連忙坐直了身子，伸長脖子朝前面看，見周圍幾桌的人也都紛紛起身，她便也和陸卿一起站了起來。
鄢國公夫人估計是特意掐算著這樣的一個時間點從后面出來的，畢竟再晚一點，光線就要暗淡了，到時候沒有了陽光的照耀，再想要看到流霞云羅最最與眾不同，也最華麗非凡的一面，效果是要大打折扣的。
雖說已經(jīng)年過七旬，但是趙弼的夫人與趙弼倒是一樣，頗有些老當(dāng)益壯的意思，身子骨兒看起來頗為硬朗，臉上帶著一種高高在上又故作親善的笑容，讓丫鬟用托盤端著酒壺酒杯，開始向在場的諸位貴賓敬起酒來。
按理說，國公夫人這樣的身份，其實也不必親自敬酒，并且女子也的確是不大方便這樣去敬賓客的。
但是畢竟這是鄢國公夫人，不是旁人，身份尊貴，又年逾古稀，沒了那么多的禁忌。
祝余估摸著，她多多少少也還是有點想要顯擺自己那一身絕無僅有的漂亮衣服的心思。
根據(jù)之前聽說的一些事，這鄢國公夫人似乎也不是什么低調(diào)樸素的人，平素也是排場很大的。
這倒也不奇怪，能夠這么多年來，跟趙弼這老匹夫日子過得琴瑟和鳴，這兩個人估摸著脾氣秉性也差不了太多。
本來祝余還略微緊張了一下，想著如果那老婦人敬酒敬過來，她和陸卿會不會露出破綻。
不過很顯然她想多了，他們在犄角旮旯的這幾桌，那老夫人從頭到尾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朝他們這邊瞥過一次，直接就把這幾個不入流的親戚給無視了。
就在那老夫人敬酒敬了大半圈兒的時候，一個丫鬟打扮的人端著一盆不知道是湯羹還是別的什么，從外面走了進來，本來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經(jīng)過鄢國公夫人身邊的時候，腳下卻忽然之間好像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似的，整個人向前撲倒，摔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她手中原本的那一盆水也恰好徑直潑向了鄢國公夫人。
鄢國公夫人沒想到會突然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下意識轉(zhuǎn)過身去躲避，免得被潑一頭一臉，于是那盆中不知是湯是水的東西就統(tǒng)統(tǒng)潑在了她的背上。
她衣裙的背后頓時便濕了一大片。
周圍的人也被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想要表示一下關(guān)心。
這時候，奇怪的一幕出現(xiàn)了——鄢國公夫人身上被水打濕了的部分，原本那一層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如霞光一樣斑斕的布料光澤仿佛融化在了方才的那一盆水中似的。
一并融化了的，還有原來視線中能感覺到的那淡淡的鵝黃色。
而隨著這兩種顏色消失不見，顯現(xiàn)出來的便是一大片金光燦燦。
那布料被打濕了之后似乎變得更加奪目了，原本被流霞光彩遮掩住的底色和繡花紋樣也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周圍的人先是下意識地發(fā)出驚嘆，沒想到這衣服竟然還有這般妙處，打濕之后和干爽的時候竟然各有各的奪目光彩。
不過很快就有人意識到不對，臉色也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那衣服沾水后為什么變成了金色的？
要知道，按照大錦典律規(guī)定，所有與金色、明黃這一類顏色相近的，除了錦帝之外，其余什么人也沒有資格穿在身上，就算是皇子們也不例外，平時不論朝服還是便服，最多也只能穿深紫、艾綠這一類，別說是金色，就連條金線那都是不許有的。
哪怕有朝一日被冊立為太子，成了儲君，那也至多是在朝會大典這些重要場合才可以身著赤黃朝服，平日里也只能是赭紫常服，金色和明黃是決不能碰一點的。
這么大的禁忌，按說鄢國公夫婦這種年紀(jì)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偏偏就敢……
周圍的人先是被那金色的衣料震懾住，隨即又逐漸發(fā)現(xiàn)還有別的端倪——那金色布料上面，用暗金的絲線繡著的紋樣……分明是……鳳凰?。?/p>
這一看清了鳳凰紋樣，周圍的賓客可就都被嚇了一大跳。
祝余清清楚楚看到幾個原本還想在近前表示一下關(guān)心的賓客面色大駭，下意識朝后退開幾步，生怕離得太近給自己惹麻煩。
而遠一點的賓客，原本看不清的時候還有心想要往跟前湊合，結(jié)果看清了那一大片金燦燦的衣料上繡著昂首欲飛的鳳凰，頓時也變了臉色，有的假裝與鄰席的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不曾注意到鄢國公夫人那邊的狀況，有的甚至趴在桌上，裝起了醉酒，來個眼不見為凈。
祝余從最開始看到有個丫鬟把水灑在了鄢國公夫人的衣服上，就知道好戲開場了，她和陸卿大費周章混進來，為的就是這一幕。
她下意識坐直了身子，還要努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興奮，眼睛盯著鄢國公夫人身上那件沾了水之后變得愈發(fā)“大逆不道”的衣服，看清了上面的紋樣之后，便又把視線轉(zhuǎn)向周遭其他人的反應(yīng)。
這會兒周圍看清楚那件衣服花色紋樣的人也越來越多了起來，頓時之間原本還熱熱鬧鬧的壽宴變成了一片死寂。
鄢國公本來端坐在前頭，還不知道底下發(fā)生了什么，看到有人弄濕了自己夫人的衣服，也沒在意，只當(dāng)是下人毛手毛腳，這種事畢竟不能在外人面前就去計較，總要過后再算賬懲罰的，所以面上還是云淡風(fēng)輕，與旁邊的人若無其事的交談。
直到他發(fā)覺下面的賓客表情似乎有些不大對勁，才意識到事情應(yīng)該不是那么簡單，趕忙起身朝鄢國公夫人走過去。
鄢國公夫人被人潑了一后背的水，原本也想要發(fā)作，但礙于賓客眾多，本還在壓著火，她看不見自己的后背，以為周圍人的反應(yīng)是因為自己在壽宴上如此狼狽，所以才會面色怪異，正想去后面把衣服換了，就見鄢國公大步流星朝自己走過來，往身后看了一眼，便解下披風(fēng)照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