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拉烏斯湖至阿爾泰山麓的廣袤戰(zhàn)場,已被鮮血與硝煙浸透。持續(xù)整整一天的慘烈廝殺,讓交戰(zhàn)雙方都付出了極為沉重的代價。
明軍憑借精良的裝備、以及火器的巨大威力,在戰(zhàn)術(shù)層面屢占上風(fēng)。
然而,聯(lián)軍畢竟在總兵力上占據(jù)優(yōu)勢,尤其是和多和沁帶來的準噶爾生力軍,悍勇無比,雖在明軍熾馬丹和三眼銃下傷亡慘重,卻依舊前仆后繼,給曹變蛟部和祖大壽的中軍帶來了持續(xù)的壓力。
戰(zhàn)場陷入了殘酷的消耗戰(zhàn),每一刻都有人在倒下,戰(zhàn)馬的哀鳴與傷兵的慘嚎不絕于耳。
待夕陽西下,這場大戰(zhàn)總算是在雙方的默契中,暫時告一段落。
是夜,喀爾喀、瓦剌聯(lián)軍大營,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袞布、素巴第、和多和沁、拜巴噶斯以及丹津喇嘛等一眾大小首領(lǐng)齊聚在王帳之內(nèi),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難看。
白日的戰(zhàn)況已經(jīng)匯總上來,各部的損失遠超預(yù)期,尤其是作為主攻力量的準噶爾部和札薩克圖汗部,傷亡更是觸目驚心。
素巴第咬著牙,面色凝重,嘶啞著喉嚨道:“明狗的火器太犀利了,我們的勇士,很多還沒沖到近前,就被他們的那些鬼東西打死打傷,這仗,不能再這么打了!”
袞布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對明軍和漠南諸部的戰(zhàn)力,他比素巴弟更加的清楚。
和多和沁面色看起來很是平靜,但卻并無反對素巴弟,而是出言附和道:“明軍和那些叛徒的戰(zhàn)力確實超出我們的預(yù)估,但他們遠道而來,補給必然困難,只要我們再堅持一段時間,耗也能耗死他們!”
“堅持?拿什么堅持?”
拜巴噶斯終于忍不住開口,和碩特部本就實力大損,此次參戰(zhàn)更是雪上加霜。
“再打下去,我們各部的好兒郎都要死光了!就算最終贏了明軍,我們還能剩下什么?一堆白骨和一片被血染紅的牧場嗎?”
帳內(nèi)陷入了沉默,拜巴噶斯的話說到了眾人的痛處。
草原部族的力量根本在于人口和牲畜,如此慘重的損失,足以讓一個強大的部族就此衰落。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丹津喇嘛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緩緩開口道:“南無阿彌陀佛,諸位汗王、臺吉,我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p>
眾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袞布深吸一口氣,道:“丹津阿巴嘎,這里沒有外人,有話但說無妨?!?/p>
丹津喇嘛環(huán)視眾人,語氣平和:“拜巴噶斯臺吉所言極是,佛祖賜予我們勇士,是為了守護部落,繁衍子孫,而非在此地與明軍拼個同歸于盡。”
“如今戰(zhàn)事膠著,即便慘勝,我聯(lián)軍亦將元氣大傷,數(shù)年甚至十?dāng)?shù)年難以恢復(fù)。”
他頓了頓,觀察著眾人的神色,繼續(xù)道:“諸位可曾想過,在我們與明軍浴血奮戰(zhàn)之時,西邊的斡羅斯人正在不斷東擴,他們的哥薩克騎兵如同狼群,蠶食著原本屬于我們蒙古人的牧場,若我等在此耗盡力量,將來拿什么去阻擋斡羅斯人的鐵蹄?”
“再者,大明皇帝雄心勃勃,此次北伐志在必得,即便我們在此擊退了眼前的明軍,誰能保證明年、后年,明國不會派遣規(guī)模更大、裝備更精良的大軍前來報復(fù)?到那時,已是強弩之末的我們,又如何抵擋?”
“到時候,難保我們不會兩面受敵?!?/p>
袞布、素巴第等人聞言,臉色更加陰沉。
丹津喇嘛說得不錯,如今他們的面對的局勢并不樂觀,西邊有虎視眈眈的斡羅斯人,東邊有強大難纏的大明,他們確實處于兩面受敵的尷尬境地。
“那依阿巴嘎之見,我們該如何?”
素巴第沉聲問道。
丹津喇嘛緩緩道:“暫避鋒芒,向西轉(zhuǎn)移,明軍此來,意在漠北,其后勤補給線漫長,絕不可能長久停留。”
“我們可效仿當(dāng)年匈奴、突厥故事,向西遷徙,先去亦力把里暫避?!?/p>
“那里水草豐美,遠離大明邊陲,足以讓我等休養(yǎng)生息,待明軍主力撤走,漠北空虛,我等再卷土重來,豈不更好?”
“西遷……”
聞言,和多和沁眉頭緊鎖,亦力把里現(xiàn)在可是他的核心地盤,讓這么多部落涌入,必然會分薄他的權(quán)力和資源。
但眼下局勢,這似乎是唯一能保存實力的辦法。
思慮片刻,和多和沁終于艱難點頭:“丹津喇嘛所言,不無道理,亦力把里足夠廣闊,足以容納各部,先保住元氣,再圖后計?!?/p>
袞布和素巴第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繼續(xù)打下去,勝算渺茫,代價高昂。
向西撤退,雖失故土,卻可保全部落。
如何選擇,不言而喻。
“好!”
袞布猛地一拍大腿:“就依丹津阿巴嘎之言!傳令下去,各部連夜收拾行裝,明日拂曉,大軍拔營,向西轉(zhuǎn)移,目標(biāo)亦力把里!”
聯(lián)軍異動的消息,很快被軍情司的人火速送到祖大壽的營地。
祖大壽、曹變蛟、方正化、滿桂等主要將領(lǐng)聞報,立刻齊聚商議。
曹變蛟看過密信后,有些意外道:“西撤?看來他們是撐不住了,想跑!”
滿桂甕聲甕氣道:“集寧候,下官請令,率精騎追擊,必不讓他們輕易走脫!”
祖大壽站在輿圖前,沉吟不語。
吳襄幽幽道:“追?下官看未必是好事?!?/p>
“敵軍主力尚存,之前的戰(zhàn)事未傷筋骨,我軍連日激戰(zhàn),傷亡亦是不小,將士疲憊,火器、火藥消耗巨大。”
“若貿(mào)然深入追擊,逼得狗急跳墻,反而可能遭其反噬?!?/p>
“再者,這漠西之地,我等并不熟悉,一旦補給線拉長,被其斷我歸路,后果不堪設(shè)想。”
祖大壽緩緩點頭:“兩環(huán)所言,正是本候所慮?!?/p>
“陛下與朝廷的方略,本是驅(qū)虎吞狼,將袞布等部趕向西方,令其與扎薩克圖汗部、瓦剌各部互相傾軋,或去與西面的斡羅斯人爭斗,以減輕我大明北疆及未來西域的壓力。”
“如今彼等自行西竄,正合朝廷之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