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啟起身拱手道:“敢問陛下,您說的可是關于匠戶們的事。”
朱由檢微微頷首。
徐光啟略一沉吟,這才繼續(xù)道:“皇上,朝臣們的顧慮也不是沒有問題,如果貿(mào)然取消匠戶制度,那大量的匠戶將會失去營生,雖然眼下朝廷……”
“停,徐卿,朕好像沒說過要廢除匠籍吧?”
朱由檢聽徐光啟這么說,當即出言反駁道。
他這話一出,在場的幾位內(nèi)閣大臣皆是一愣。
不是你老人家在兵仗局,幫一個老匠戶解除了匠籍,然后又命工部和兵仗局組織在京匠戶,進行什么所謂的等級考核嗎?
朱由檢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輕咳一聲,接著說道:“咳,朕的意思是讓工部和兵仗局,對在京的住坐匠戶,進行等級考核?!?/p>
“然后按照等級,每月發(fā)放給他們一定的餉銀,就當是兵仗局和工部雇傭他們做工?!?/p>
“皇上,工部沒有這個銀子?!?/p>
徐光啟一聽要出銀子,臉色當即就變了。
就連戶部尚書郭允厚,也是起身道:“皇上,據(jù)嘉靖四十年的統(tǒng)計,單單京城,在京住坐匠戶就有一萬八千多人,南京還有七千多人,兩京相加,住坐匠的人數(shù)就有兩萬五千多?!?/p>
“按照皇上您制定的最低一兩銀子的標準,這每月就需要支出兩萬多兩銀子,一年下來就是二十多萬兩?!?/p>
朱由檢聽的也是微微皺眉。
按照郭允厚所說,這還只是兩京的住坐匠。
如果再加上各布政使司,加上輪班匠,這確實是一個龐大的數(shù)字。
“郭卿,我大明現(xiàn)在共有多少在冊的匠人?”
朱由檢對這個數(shù)據(jù)有些好奇。
郭允厚略一沉吟道:“回皇上,依舊是按照嘉靖四十年的統(tǒng)計,我大明住坐匠加上輪班匠,總人數(shù)應該是在二十七萬多,不到二十八萬,這里面輪班匠是大頭。”
朱由檢聽到這個數(shù)字,又是不自覺的用食指敲擊起桌案來。
對此已經(jīng)很是熟悉的幾人,也都明白,皇上這是在思考,倒也沒人出聲打擾。
半晌后,朱由檢深吸一口氣道:“工部和戶部上個題本,免除五年的匠役,各地只留住坐匠,輪班匠都讓其返家。”
“皇上,這不行!”
徐光啟聽到朱由檢要免除五年匠役,頓時急了。
不等朱由檢發(fā)問,徐光啟就接著說道:“皇上,眼下我大明各地衛(wèi)所、九邊、各布政使司、乃至南北兩京,都需要大量的匠戶?!?/p>
“單是京城,每年就需要十多萬的輪班匠,皇上,臣知道您是想給匠戶們減輕一些負擔,但免除五年匠役,著實不可行,臣請皇上收回成命!”
徐光啟說完后,就眼巴巴的看著朱由檢,希望對方把說出去的話收回去。
但朱由檢顯然是不打算打自己的臉。
他看向徐光啟,開口問道:“我大明的匠戶是怎么服役的?”
“回皇上,按照景泰年間制定的規(guī)定,輪班匠每四年需服役三個月,住坐匠每月服役十天?!?/p>
“皇上,徐部堂說的不全面,對住坐匠朝廷是有月米、月鹽供應的,而且還會免除他們的徭役?!?/p>
徐光啟的話一說完,郭允厚就趕緊補充了一句。
朱由檢聞言,頓時就明白了,自己見過的那些工匠,之所以骨瘦如柴,應該就是有人克扣了原本屬于他們的月米。
那日,在兵仗局,無論是趙大山,還是高宇順,誰都沒給自己說實話。
這樣看來,這里面的水應該是不淺。
朱由檢一開始也沒想到,自己只是想在兵仗局鑄造火器,竟是引出這么多的事。
甚至牽扯到了大明最基本的戶籍問題。
不過,現(xiàn)在絕對不是處理這個問題的時機。
因為,大明的匠戶和軍戶都是一樣的,你如果想要處理匠戶的問題,那軍戶的問題就必須要處理。
但軍戶的問題,是現(xiàn)在可以處理的嗎?
手里沒有足夠的錢糧、土地分給已經(jīng)失去土地的軍戶,那一旦取消軍戶和軍屯,只能有一個結果。
那就是出現(xiàn)無數(shù)的李小哥。
手里沒有足夠的軍隊,也鎮(zhèn)壓不了那些,已經(jīng)從軍戶身上,吸血兩百余年的既得利益者們。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朱由檢才不敢貿(mào)然去廢除戶籍制度。
他畢竟不是其他的穿越者,認為自己身為皇帝,就可以口含天憲,說出的話就是神明的旨意。
扯淡!
黃巢早就說過,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
手里沒兵,你就是個吉祥物。
而恰恰大明的皇帝,在土木之變后,就失去了兵權。
這是朱由檢穿越過來后,最大的感悟。
說回正題。
朱由檢在聽徐光啟說完,關于匠戶們的服役時間后,他轉頭對郭允厚問道:“郭部堂,你乃我大明計相,朕來問你一個問題?!?/p>
不等郭允厚說話,朱由檢就繼續(xù)道:“郭部堂,如果免除輪班匠們的匠役,而增加住坐匠們的服役時間,兩相抵消,會影響朝廷的正常運轉嗎?”
“皇上,如果朝廷花銀子雇傭住坐匠,讓他們一直為朝廷做工,那自然不會影響朝廷的運轉,甚至還會事半功倍,畢竟住坐匠的手藝要比大部分輪班匠好的多?!?/p>
“但是,這樣一來,恐怕……不,是絕對會影響國庫的開支,以眼下戶部的情況,很難支應這筆支出,還請皇上明鑒?!?/p>
郭允厚這個人,自從沒有了被閹黨牽連,這個后顧之憂后,就徹底的鉆進了錢眼里。
只要是和花錢有關的事,郭允厚是絕對不會輕易松口的。
對此,朱由檢也很是無奈。
他瞪了一眼郭允厚,沒好氣的說道:“兵仗局的工匠,錢糧由朕的內(nèi)帑支取,工部的工匠,銀子由戶部支取?!?/p>
“皇上,就算是如此,那戶部的銀子……”
郭允厚聽朱由檢這么說,頓時就急了。
“朕意已決, 戶部執(zhí)行就可以了。”
朱由檢也不想和他啰嗦了,直接乾綱獨斷。
聞言,郭允厚不再說話了。
如果皇上只是和自己商議,那自己還可以據(jù)理力爭。
但如果皇上決心已下,那自己身為臣子,就只能接受了。
朱由檢見他有些愁眉不展,又用盡量舒緩的語氣說道:“郭部堂,你身為戶部尚書,不能只想著節(jié)流,還得想想怎么開源才是?!?/p>
“可以向張?zhí)缹W學嘛?!?/p>
這最后一句話一出口,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猛地將目光投在朱由檢的身上,但又很快移開。
朱由檢也是環(huán)視一眼眾人,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轉頭對徐光啟說道:“徐卿,朕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p>
“免除天下匠戶五年的匠役,兩京、及各布政使司(省)輪班匠,盡數(shù)回鄉(xiāng),這是第一?!?/p>
“第二,由工部和兵仗局,對在京的住坐匠進行技能考核,按照考核標準,進行招募,按月發(fā)放錢糧?!?/p>
“工部和戶部盡快給內(nèi)閣上題本,內(nèi)閣票擬后,交司禮監(jiān)用印。”
朱由檢做完最后的總結,在場的諸臣,皆是起身拱手道:“臣等遵旨!”
“好了,朕的事說完了,諸卿回去告訴那些大臣,別有事沒事的給宮里遞奏本,管好自己該管的,比什么都重要。”
“臣等遵旨!”
“都回去署理朝政吧,朕這傷勢還沒好,還得休養(yǎng)幾天。”
朱由檢這句話一出口, 內(nèi)閣的幾位閣臣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你堂堂大明皇帝,沒事踹什么桌子?
等他們都走了后,朱由檢也起身伸了個懶腰。
其實,他的腳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只不過他不想理會朝堂那些蠅營狗茍,這才以受傷為托詞。
“走,隨朕出去轉轉?!?/p>
朱由檢對身后的竇美儀說了一句,就邁步向乾清宮外走去。
竇美儀忙是從衣架上拿起一件大氅,追了上去。
一行人剛出了乾清宮,天上竟是開始飄起了雪花。
竇美儀皺眉嘀咕道:“這都幾月份了?竟然還在下雪。”
朱由檢抬頭看著天空,嘴里喃喃道:“這就是小冰河期,大明最大的敵人?!?/p>